“是吗?杨落呢?”
“杨状元神色如常,不到处张望,也不说长道短,谨言慎行,规行矩步。”
“朕知道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知道这八个字,那个人能否担得上。”
写意弄了弄手中的拂尘,瘪了瘪嘴,才犹豫着说道:“陛下,状元虽有大才,但年纪尚小,修为尚浅,虽然说出身不错,官场的事情也知道一二,但陛下对她的期望会不会太高了?前车之鉴虽说重要,也只有自己的跌倒的时候,才能学得更多。”
“倘若她真的细心,见微知着,这些年也会学得不少了。旁人总是以为六部之中,礼部的活最好干,却不知道礼部的风险往往比其他五部还要难。写意,自打你跟了朕,朕从未处置过礼部,你也以为朕是不在意,回头你去翻翻史书,因为一个葬礼失误被罢免贬谪的礼部官员会有多少?其他几部,只要洁身自好便够了,礼部,却要顾全大局。在礼部尚书家中长大的孩子,岂会是一般人?何况,杨家跟曹家不同,嫡庶之别并不明显。她腰间挂着的四座楼狮子头,早就说明了她在杨家的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庶女。”
“婢子受教了。”
“朕许久不见孟书了,今日琼林宴,似乎让人请了她来,杨家与孟家交好,这也是一件好事。对了你让人给齐扈博士说一声,今日琼林宴,芙煜跟孟旭便无需上书房了,去那里走走也是好事。若是齐扈也有那个意思,便一同来吧,虽说不是太女太傅,毕竟也是个启蒙之师,琼林宴还是赴得起的。”
“是。”
凯风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盘算今日的说辞,如果杨落不曾跟自己请命,便失去了拉拢杨家的机会,曹明虽然是户部尚书曹大人的女儿,却不受重视,如今三甲传胪,她的处境一定会有所改变,但是只凭一个人便想要拉拢整个户部,还是没什么可能的。是福是祸,只在今日了。
科举四宴,鹿鸣、琼林、鹰扬、会武,自己只出席琼林宴,大有重文轻武的意思,一国首脑的动向,往往会给其他国一种暗示,虽然并不见得有多奏效,凯风却不想错过任何机会,一方面加强边疆的方位,一方面善待文举的进士。
琼林苑,随处可见竹子,君当如竹,高风亮节,凯风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象征,弄影高窗,谁不想要这样的时候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局者往往看不到自己所在的高度,才会常常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凯风到琼林宴的时候,各位进士都跪下行礼,她若无其事的从门口走进来,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位置,有爵位的在前,当官的按照官位排列,刚考中的按照皇榜的名词排列,每个人都在一瞬间找到自己的位置,秩序井然,就好像已经排练过无数遍一般。古代的官场文化,自己还真是参悟不透,好在出身高,也不用成天算计这些东西。
远处正中摆着一张髹金雕龙木椅,旁边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用的是金镶玉的架构,上面的龙雕刻的栩栩如生,同样的椅子,水月宫的正殿也有一张,金銮殿那张是纯金的。凯风慢悠悠的坐上去,很满意下面的人一直跪着,连角度都不敢变,方向一变,尊卑也就变了。
“起来吧。”坐稳了之后,凯风才随意的说道,“难得今日得见新科进士,你们如今风风华正茂,可畅所欲言,听闻这个时候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日子,便不要辜负这大好时光吧。朕登基以来,这是头一次的科举,喜好有变,怕是你们也不适应,朕要的便是指点江山的激扬文字,不是连篇累牍的华美辞藻。”
“是。”
“状元郎,朕似乎还没见过。”
“草民杨落参见陛下。”手心里尽是冷汗,头上的状元冠轻轻抖动,杨落低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囚,不敢看那夺目的神采
“状元郎好风采。早就听闻杨家儿女名冠京城,今日才能相见,杨大人在儿女培养方面确有心得,若是京中的大臣都如她一般,朝日有望了。”
“陛下过誉了。”
“你腰间挂着的状元玉牌,可是朕亲自设计让人雕刻出来的,果然衬你。”
“多谢陛下。”凯风越是这么说,杨落心中就越是不安,陛下盛宠在前,自己却想着撬人家墙角,怎么说都是过分的事情,定了定神,杨落知道自己不能不说了,这么拖下去,自己对陛下的愧疚只会越来越深,到时候只能舍弃流封了,但她不能背信弃义,那人是为了她才活下去的,自己总不能负了他。“臣有一不情之请,愿以状元之位想换。”
“哦?”凯风笑的高深莫测,果然,是要为楚流封请命了吗?这么杨落,还真是一个情种,楚流封,你居然能够等对人。“杨姑娘当朝日的状元之位是什么?琼林已赴宴,玉阶曾打马,流水三日席,惊艳十里花,皇榜告天下,盛名传万家,事已至此,杨姑娘跟朕说自己不要这个头衔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草民该死。”原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却不曾想自己的一句话,会惹得圣上发怒,本就是自己欠考虑,与人无尤。自己的状元之位是昭告天下的额,如今贸然说不要了,置陛下于何种境地?让陛下失信于天下人,她杨落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凯风的神色一凛,嘴角的笑也如冰霜一般的冷漠,软硬皆施,她便是要看看此刻这个杨落还会不会开口。“虽说你言语唐突,实在是失礼,念你少不更事,朕可以不与你计较。既然是不情之请,便不应在这里开口,琼林宴后,请状元郎移步德政殿,朕倒是十分好奇,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你连状元之位都不要。你这般突兀的开口,可曾跟家中商议过?”
“草民已跟家母家姐提起。”
“她二人都无异议?”
“是。”
有趣,有趣!礼部尚书居然这样的不懂礼?本以为只是杨落自己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不曾想人家是众志成城,不成功便成仁,真是奇了!天下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居然还是一家人!礼部尚书,如今看来怎么这般的讽刺呢?
“那便等着去德政殿吧。今日琼林宴,朕让人布置了流觞曲水,新科进士无需拘谨,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朕非附庸风雅之人,吟诗作对便罢了,朕出一题,酒杯停到谁的面前,谁便说出自己对题目的看法,说不出的,罚酒三杯,每题五人。可听明白了吗?朕要的是你么的看法,不需要你们对题目的解释,若是顾左右而言他,照样还是要罚的。”
“是。”
见她们都已坐好,凯风示意写意准备一下,自己捧着茶杯,惬意的看着下面互相观望的人,流觞曲水,未必是每个人都能玩得起的,看杨落的样子,似乎没什么惊奇,可见杨家这种活动也是不少的。一般的子弟就算是国子监中也不曾有这样的摆设,皇宫中也不过几处。“这流觞曲水中的酒杯,用的是山泉水酿出的桂花酿,芬芳迷人,却不醉人,图的便是一乐,心一觞一咏,无酒自醉,更不用说有酒了。可罚的酒,便没有那般好过了,用的是陈年椒柏酒,本不是什么难得的材料,但是寓意很好,涤清病症、去一切不正之气。朕盼着你们畅饮,若是饮多了椒柏酒,殿前失宜,还是要罚的。”
凯风瞄了一眼孟书跟齐扈的表情,两人都有些诧异,琼林宴从来都是欢饮,让人放松的陛下直接就把政事搬上来,一点没有让人放松的意思,看来大刀阔斧的改革,真的是不远了。
“听好了,朕的第一道题,便是恩荫。”凯风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园中过于安静,进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如此,写意还是高声重复道:“第一题,恩荫。”
恩荫,即推恩荫补,在朝日,主要是指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嫡长女可以凭此直接入仕,每三年一次,人数也不多,另一方面,七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嫡女可以直接入国子监进学,这一种人数多,猫腻也多,这两种特殊的待遇,便是恩荫的写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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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陛下,可是在吃醋吗
“恩荫”二字一出,在场人的脸色可谓是千奇百怪,她们中,有不少人是国子监的监生,也有不少本就是因为恩荫进入,凯风今日的题目便是刻意让她们说说看自己,得罪人的活儿,总是要交给别人干的。本就是因为恩荫进入国子监,若是回头说国子监不好,今日的话,还怕没人传出去吗?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
第一杯酒停在杨落的面前,她一字眉一挑,愣了一下便接过酒杯,回望写意,似乎是在探查那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见写意微笑点头,心思坦荡,又自觉是自己多疑,她本是庶女,进不去国子监,平日里都是在家中的学堂读书,国子监有什么制度,都跟自己无关,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自己这里,自己也只好开口得罪人了。
“不公。”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已是不能收回,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却不能插话。一旁立着的国子监监正不停的拭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如今已然到了盛夏。凯风不动声色的喝着手中的太平猴魁,嘴角的笑意收敛了不少,眼神看向杨落的方向,说不清是鼓励还是嗔怒,她便坐在那里,没有穿龙袍,只是白衣如雪,上面只有浅淡的黄色纹路,茶香四溢,隔着茶气看不清那张脸上的表情,她不咸不淡的开口,平静的语气让人体会不出一丝的波动,“如何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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