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不大会关心人,说到谢琳琅怀着身子时,自己大约觉得语气不够温软,有些生硬,干咳了两声,颇有些无措的况味。
但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谢琳琅明白他是想要表达亲近之意,便笑道:“多谢四皇兄关怀,四皇兄一路冒雨前来,还请四皇兄入厅用盏热茶,也好驱驱潮意。”她本欲提濯盈居处,但是萧慕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按捺下不提,又坐了半盏茶时分,男人间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便去偏厅候着了。
绕过夔龙纹落地罩,便看见卫长玉正立在窗边看漏景,方胜窗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金丝鸟笼,只是个摆设物儿,不过拳头大小,并不能真的装鸟喂食,但是内里乾坤不小,一应物置皆有,纯金丝编就,十分精巧。卫长玉不动声色的取下来,拎在手指头上。
谢琳琅走近了笑道:“大表哥近来可好?我许久未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他们可还好?”
这些日子朝局动荡,现下才安稳,安庆郡主与卫夫人才回京安置好,没抽出时间来,不然只怕早就来慕王府看望谢琳琅了。卫长玉见她面色红润,人也稍胖了些,想来是作养得好,便放下心来,道:“都好,祖母念叨了好些日子了,只是不放心表妹,过两日府里都安顿好了,母亲必定上门。”
谢琳琅点头,她出门不易,早就盼着舅母来看她了,又道:“我前两日听闻大表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卫长玉脸色有些发沉,皱眉道:“大妹无碍,是靖海候夫人,小墨亲自诊过脉,说是病症不轻,华佗再世也难医治,只怕捱不过两个月了。”说着话锋一转,指着那个金丝鸟笼道:“这个给我罢。”是跟谢琳琅说的,眼睛却直视着前方。
谢琳琅打量着他,半晌,竟见他玉似的面颊微微红起来,不由得掩嘴笑道:“大表嫂爱好奇特,见到精致的小物就走不动道儿,大表哥时刻记着,实在是爱妻心切。”
卫长玉转移了视线,神情有些不大自然,端起茶盏掩饰了一下,才道:“不是给她的。”像是觉得在表妹面前露了底,有些心虚,“她还没过门儿,叫大表嫂不嫌早么?”
谢琳琅顿时大感遗憾,大表姐此时竟不在场!若是大表姐在,见到大表哥这副形容,定会捧腹大笑,跟她一起嘲笑得他恼羞成怒才罢休。谢琳琅理了理通袖襕,状似不经意的含笑道:“早晚不都是得叫大表嫂么,若不是大表嫂实在年纪小,只怕大表哥早就已经跟圣上请旨去了。”
卫长玉迟迟的,“请什么旨?”
谢琳琅拖长了音儿,徐徐道:“请提早婚期的旨,圣上宽厚,定会应允。”说着身体往前倾了倾,故作沉吟道:“大表嫂住得未免太远了些,江南哪!不如我一会儿就跟圣上提,接大表嫂来王府住一段儿,大表哥思念狠了,想见一见也容易!”
果然是出嫁了的,这么害臊的话也能说出口,以前那个单纯懵懂的小表妹哪去了?卫长玉一甩袖子就站起身来,气愤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想想又觉得都是萧慕的错,把他的小表妹带坏了!
萧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的王妃眼中潋滟含笑,嘴角线条微微上挑,居然格外婉媚。他看在眼里,竟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皇帝要回宫了,萧慕亲自过来宣召卫长玉,卫长玉抱手道辞,将小鸟笼挂在腰间,也没瞧见旁人古怪异样的目光,护卫萧宥回宫。
萧慕回身看他的王妃,道:“你们刚刚谈什么呢?”
谢琳琅笑道:“提起大表嫂来大表哥竟然还有些羞赧,红了脸还嘴硬呢。”
萧慕心中一松,省过神来,不由觉得自己可笑,他们虽是表兄妹,但自小一起长大,应该与亲兄妹没差,他心里头刚刚那是什么滋味?若被他的王妃知道了,岂不要被她耻笑到家么!咳了一声,环着她回内室去。
萧宥这一趟来得悄没声息,来回都没什么阵仗,甚至就连谢琳琅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了东景阁,且只坐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走了,想来与濯盈连叙话也叙不上几句罢。
毕竟是皇帝,谁也不敢冒死去听壁角,谢琳琅原本也没指望能打听出什么来,两人歇下后,萧慕握着她的手,叙述的却十分详尽,简直如同亲见。
谢琳琅听得心惊肉跳,道:“你不会派人暗中监视了罢?”
萧慕不以为然,“也是为了保护四皇兄的安全,四皇兄不带护卫过去,我负起这个责任来也是理所应当。”
听上去倒是理直气壮的很,谢琳琅笑道:“濯盈倒有绝断,只是她不肯入宫四皇兄也肯任着她来么?”
萧慕声音中听不出起伏,“她又不是没有所求,她恳请四皇兄让她归家,四皇兄不是也应允了么。太傅府虽然早就被查封了,但是宅子还在,将太傅府再赐还温家也不是难事,温家上下如今只剩妇孺,一个男丁都没留下,让她们回来倒也无妨。我刚刚又跟四皇兄提了立后一事,此事断不能再耽搁,四皇兄也点了头,等礼部一应物件都置备好,就筹备大典了。”
谢琳琅闻言松了口气,只要此事定下来,也就不怕再出岔子了。
这几天潇潇细雨不断,到了第五日才是个大晴天,谢琳琅一直盼着卫夫人前来,午后却得到消息,说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到了。
谢琳琅惊喜不已,前段时日英国公府二房将长房之人赶出国公府的事传遍了京城,谢琳琅早就料着宣城长公主伏诛后,二房会跟着灭了气焰,只是不知成氏此时是否已经回了英国公府。
成氏早就预备着来,今日是估摸着谢琳琅歇过了午饷,便带着施宁一起来了。
因成氏不大出门,各种宴请也少去,又不放心施宁跟着二房一起,故而施宁难得出来一回,今日她穿了身海棠红的小襦裙,梳了一个小小的垂髫髻,极是高兴。
谢琳琅到门口来迎,成氏笑道:“我是来看你的,倒累得你出来一趟。”又拍拍施宁的头,“快给大表嫂请安。”
施宁福了福身,软糯糯的道:“大表嫂好!”
谢琳琅忙笑道:“舅母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人,再亲近不过了,哪有什么累不累的,我轻易不得出去,舅母来瞧我,我实在欢喜。”又去牵施宁胖嘟嘟的小手,笑道:“知道宁姐儿要来,表嫂早就备好了点心跟糖果,就留着给宁姐儿呢!”
施宁果然就不跟着成氏了,任谢琳琅牵着小胖手。进了内室,谢琳琅又命人端了剔红的捧盒来,里面放了各色果子,施宁抱着大捧盒就不撒手了。
成氏扶着谢琳琅在炕桌另一头坐下,笑道:“你就别忙了,紧顾着她只会有忙不完的事,源哥儿也跟着她胡闹,前两天竟偷偷给她弄了匹小马驹来,上了鞍蹬儿,就让她骑着溜达了一圈儿。虽说源哥儿在前头牵着,可也把我吓个够呛。他们两个要再敢这么胡闹,看我不好生罚一罚他们才罢休!”
施宁在一旁听了,噘起小嘴忿然道:“我要学大哥的功夫,谁再敢欺负娘,我就拿刀鞘抽她!”
成氏嘴里说着“我看你大哥若敢教你,我不打折了他的腿!”眼圈儿却是蓦地一红,忙端起茶盏掩饰了下,笑道:“你瞧她野的,这个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半分委屈也受不得,这般粗野,将来可嫁谁去!”
施宁不爱听这话,一扭屁股,转向谢琳琅那头去了。
谢琳琅笑道:“宁姐儿个性不屈才是咱们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呢!依我看,自然是随了舅舅的,英雄盖世,将来定能寻得个如意郎君。”又握住成氏的手,关切道:“舅母如今可回英国公府了,可还有人为难么?”
成氏笑道:“先头那件事闹得大,虽说周氏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那时有宣城长公主撑腰子,已经告知了族人,说是要开宗祠。我倒不怕什么,只怕真落得个不贞的名声,累及源哥儿跟宁姐儿。”
谢琳琅忙道:“如今四皇兄还朝,施二夫人还敢寻衅刁难么?”
成氏拍拍她的手道:“你不必忧心,我自知该如何对付,现下已不是周氏刁难的问题,我欲回府去,就要先洗脱了这不贞的嫌疑,即便只是走个形式,既已经招呼了族长,过问一遭也是有的。我想着过两日只怕就没功夫了,便想着先来看一看你,你气色颇好,我也就放心了。怀着身子各项都要注意了,千万莫像我那时,险些保不住源哥儿。”
英国公府里乌烟瘴气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之前施太夫人就算计过成氏,当时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只不过那时的老英国公倒底心软,没能分家,不然英国公府也能清静些。
谢琳琅点点头,这时成氏身边的大丫鬟月明立在门口,欲言又止,颇为急躁的样子,谢琳琅看见了,便让她进来,问道:“有事么?”
月明听见一声问,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吾道:“刚刚府里来人请夫人,说是二夫人在夫人房里发现了个暗室,还……”她嗫嚅了下,才道:“还……还找到一个男子,说是夫人的……是夫人的……”她实在说不出口,把头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之前只是传了流言出去,并没有证据,如今施二夫人弄了个人证出来,听说还有族长见证,这样的名声,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