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看自己也劝不住苏玉,暗忖了片刻,建议道:“要不这样,我那里还有一件公子平日里穿的大氅,拿过来给苏二小姐罢,即便苏二小姐不觉得冷,好歹可以挡挡风。”
苏玉这回倒是没有拒绝,对着白青感激道:“那便有劳了。”
白青的军帐距离秦砚并不近,这一趟来回也花了大半盏茶的功夫。除了秦砚的那件大氅,白青还拿了一块已然干得发硬的肉干递给苏玉,挠了挠头道:“听方才苏二小姐的口吻,应该也是一直在这里守着,这是我方才从同帐的后勤兵那里要过来的肉干,虽然口感不好,但是吃着顶饱。”
苏玉的睫毛颤了颤,从白青手中将东西接过,感激笑道:“多谢。”
白青挠了挠头,青涩的面庞露出一丝羞赧:“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苏玉将秦砚的将那件月白色的大氅抱在怀中,大氅衣襟处柔软的皮毛嵌入指缝中,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新药香:“你也快些回去吧,这外面确实不算暖和,今日在帐中忙了这么久,你必然也累了。”
白青打了个寒噤:“那我便先走了,苏二小姐在这边守一会儿便也去休息罢,睢城不比凌安,夜间只会比现在更冷。”
苏玉将大氅披在了自己肩上,对着白青点了点头。
白青向苏玉行了别礼,刚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停下来转身对着苏玉道:“有公子在,苏少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苏玉的眉眼弯了弯:“我知道。”
不是承你吉言,不是感谢,而是一句对于秦砚带着无比信任的我知道。
白青微微诧异,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脸上也挂起了憨憨笑意,挠了挠头,这才转身向自己的军帐走去。
此时的军营之中已然万籁俱静,营地中将士们因为连日来的苦战,大多数都在帐中休息,仅有极少数出来闲逛的,说话声音也是低声细语,甚至比寒风在耳畔咆哮的声音要小上几分。
苏玉也不知此时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距离白青离开已经过了许久,天色却仍是一片漆黑,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完全没有黎明将至的迹象。
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苏玉起身走到秦砚的帐外停住,伸了手将要掀开帐帘,手却僵持在了半空中。
“罢了。”苏玉口中呢喃道,将手缩了回来。
哪知话音方落,帐帘却从里面被人轻轻掀了起来,露出秦砚带着浓浓倦意的一张脸。
“苏二小姐?”秦砚阖了阖充满了细密血丝的眼眸,开口疑惑问道。
苏玉紧了紧捏在大氅衣襟处的手:“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可是忙完了?”
秦砚扫视了苏玉冻得发白的手指,蹙了蹙眉,攥住苏玉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近了军帐。
一股暖意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至,眼前军帐内摇曳的烛火本是十分昏暗,但在苏玉看来却有些刺目。眨了眨有些酸痛的双眼,苏玉匆忙将视线转向床榻,便看到苏逍依旧维持着平趴的姿势,秦砚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好,苏玉此刻看不出任何异常。
而苏逍的身旁是一个盛满水的木桶,此刻水的颜色已然变成了赤红色,看起来怵目惊心。
苏玉转回视线,便直直撞进了秦砚那双墨黑如渊的眼眸中。
“怎么了?”苏玉疑惑问道,随后眼神一凝,“可是大哥他……”
“苏少将军无事。”秦砚破天荒地打断了苏玉的话,定定看着苏玉,随后轻叹了一口气闷闷道,“罢了,我早该想到的。”
秦砚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喑哑,转身从身旁的矮桌上提了茶壶为苏玉到了一杯热茶。
苏玉却对着秦砚摆了摆手,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放到一旁:“你自己留着喝罢,我不渴。”
秦砚笑了笑,将茶盏塞到了苏玉的手中,转身又为自己到了一杯,坐下来浅浅啜饮了一口,缓缓道:“待到五日之后苏少将军醒来,伤口会愈合一些,到时候他应该也会好过一些。”
第一卷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玉点了点头:“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秦砚又啜了一口热茶,随后缓缓道,“既然苏少将军已然无事,你还是早些回萧将军那里休息罢,此时已然寅正,也没几个时辰能睡了。”
“竟然已经寅时了。”苏玉呢喃,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秦砚柔和眉眼下那片疲惫的阴影,开口反驳道,“为何要我回去休息?按理说你已经搬去了萧将军那里,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你走才是。”
秦砚瞥了苏玉一眼,忍不住低声笑道:“我确实已经搬了过去。只是因为我将定元丹化入了苏少将军的药汁中中和药性,是以我也无法确定苏少将军究竟何时可以醒过来。若是他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身旁,多少会有些危险,所以我还是要在这里守着他。”
“这不行。”苏玉断然否决道,“你今日为大哥医治已然十分消耗精力了,而且萧将军此次回来又带回了几千伤兵,明日你必然比今日更加繁忙。若是你真的如此不眠不休的连轴转,只怕伤兵们的身体没好,你便先病倒了。”
说到此处,苏玉又握了握手中秦砚递给自己的那个冒着暖气的茶盏,抬头瞥向帐中空出来的另外一个床榻道:“既然大哥这边确实需要你照应,你就睡在这帐中罢,我在这里守着下半夜,若是大哥真的醒了,我再叫醒你便是。”
“也好。”秦砚思忖了一下,回答道。从矮桌前起身走到苏逍身旁的空床榻上。将身上沾了血渍的外衫褪下,秦砚侧过头来对苏玉叮嘱道,“我只睡一个时辰,还请苏二小姐到了卯时便将我叫起来。”
苏玉点头应了,催促道:“既然只有一个时辰,你就快些睡,莫要再啰嗦了。”
秦砚无奈一笑,翻身躺了下去。
经过六七个时辰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秦砚想必已然累极,苏玉只觉得他方一沾上枕头,耳边便传来了秦砚清浅沉稳的呼吸声。苏玉将手中已然冰凉下去的茶盏轻轻地放回到矮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榻前。
苏玉依然记得自己出帐时苏逍满身是血的模样,此刻他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伏在那里,看起来竟比自己离开时要精神了一些。动作轻柔地为苏逍打理好有些蓬乱的头发,苏玉静静凝视着苏逍,此刻的他紧阖着双眼,棱角分明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到完全不像是他。
苏玉的手抚过苏逍棱角分明的面庞,停在苏逍的鼻子下方。
没有呼吸。
无声轻叹一口气,手又滑到了在苏逍的颈间——亦没有脉搏。
苏玉离开凌安来到睢城也才过了短短几日而已,可就在这几日,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总觉得如过了一年那般漫长。只是一年之前,二哥与大哥都安好,虽然当时自己住在秦府不能常常与他们相见,彼此却也过得和乐安康,哪里像是现在这般。
在今日以前,苏玉从未听说过定元丹这样的丹药。事实上,若拿出这颗定元丹的不是秦砚,苏玉也断然不会同意将如此匪夷所思的东西用在苏逍的身上。如今看来,这颗定元丹必非凡品,而秦砚却毫无任何犹豫地将它给了苏逍。
心中对于秦砚做法,苏玉不是不感动,甚至除了感动,还有一丝别的感情掺杂在其中,苏玉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是什么。
今日白青有一句话说的太对,和离之前苏玉有多了解秦砚,如今秦砚于她来说便有多陌生。苏玉一直以为变的那个是秦砚,却没想到这人自始至终都在自己的身边。反而越走越远的,却是苏玉自己。
将手从苏逍的脸庞缩回,苏玉站起身来走到军帐门口,轻轻将帐帘掀开了一条缝儿。
初阳从远山的顶部露出一抹尖尖角,天边已然开始慢慢泛红,正是卯时到了。
苏玉回眸瞥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秦砚。这人虽然睡下,可眼底白皙肌肤上的那层浓重阴影仍没有退去,整个人如浸泡在了浓浓的疲倦中一般。
没有依秦砚睡前叮嘱的那般将他唤醒,苏玉尽量不发出分毫声音撩起厚重的帐帘,抬头望向帐外远处那片壮丽的红霞。
出于保暖的目的,军帐的帐帘都是用最上乘的毛毡所制,质地浑厚结实。苏玉只是单手举了一会儿,便觉得右臂有些发酸,正想送了帘子直接回到军帐中继续坐着发呆,手上却蓦地一轻。
有人从她的身后为她将厚重的帐帘掀了起来。
苏玉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谁。
“我第一天来到睢城时,便见到了这里的初阳前的朝霞。”身后传来清冷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似醒未醒的鼻音,宛如潺潺清涧之水般漫过人心,“与凌安的钟灵毓秀不同,这里大漠荒山,日出也更加震撼人心。”
苏玉没有转过身去,点了点头轻声道:“只可惜我来这里这么些天,竟然没有在黎明时分出来远眺一眼朝霞。”
“今日不就看到了么?”秦砚将帐帘抬得更高一些,声音响在苏玉的头顶,带着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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