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危机感与冲动涌上来,她拔出了腰间的薄刀,锋利刀光横贯在她与令主之间。
令主冰灰色的眼睛像两颗冷冻千年的晶石,毫无情绪的倒映和反射,从当中聂枣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眼眸黯淡,嘴唇紧抿,脸色难看的可怕。
“你不觉得柴峥言的手段很像鬼都的伎俩吗?”
令主骤然出手,轻易地夺走了聂枣的刀,随手一掷,刀身便深深没入墙面。
下一瞬,他的手就按在了聂枣的脖子上:“你很熟悉这种伎俩,比我更熟悉……你就没想过当日颜承衣为何要退你的婚,姜家为何会覆灭的如此彻底,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帝国士族姜家的大小姐,地位尊崇更甚一般公主,不是没有接近价值的。”
喉骨剧痛,窒息的感觉窜上大脑。
聂枣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在幽暗的石室里,令主同样扼住她的脖子,杀气四溢。
——一次一次,你到底要让我失望多少次?
——尽管你是最像的一个,但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吗?
杀了又能怎么样?
她本来就早该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白芍疯了,公子晏死了,红袖如同行尸走肉。
“……活着……可真累。”
她何尝不觉得累。
聂枣闭上眼睛,停止了抵抗。
***
令主松开了手。
聂枣滑坐在地,又一次捡回了一条命,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咳咳……”她按了一会咽喉,才能继续说话,声音不得不缓慢下来,“所以令主你是告诉我,柴峥言也曾是鬼都的人,接近我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本来死在保护我的路上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但为了让我有活下来的目的,不得不又以昏迷不醒的状况出现……莫神医是你的人,自然会向着鬼都……这一切都是假的。”
令主没回答,仿佛是默认了。
“这太可笑了,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手上的血已经弄脏了她的衣裙,因为方才那一通挣扎倒显得更惨烈。
聂枣擦了擦,发现更脏了,便干脆不去管它。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令主能不能告诉我,当日出这个任务的人是谁?那三四天和我相处的人又是谁?”
柴峥言说:“不要怕。”
柴峥言说:“别难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在。”
柴峥言说:“我的错,苦了你了。”
柴峥言说:“十年,已经够了。”
柴峥言说:“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这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事情。”
听到她的问题,令主牵起嘴角:“你觉得会是谁呢?”
“你不是想看我的肩膀吗?”
令主动手,扯开一边的衣襟,锁骨瘦削,常年不见天日苍白的肌肤上有一道几不可查的浅痕,已经将养的差不多。
为了救他柴峥言硬闯了那位王老爷的府邸,肩膀上恰有一道伤,因是她亲手上的药,所以位置和伤口模样都记得很清楚。
聂枣不知不觉靠过去,用没受伤的手抚摸过令主的肩膀。
手指触摸,还能感受到那没有长匀的凹凸不平。
十多年前的叛乱,令主一人杀光倾夕带来的军队,血盈鬼都,宛若杀神。
如果他就是帝国战神柴峥言的话,那是不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为什么?”聂枣问,声音低软下来,像是已经被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令主重新将肩膀上的衣服理好,托起聂枣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声音里有种近乎于玩弄的味道:
“所以,你还爱我吗?”
聂枣没有回答。
“你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令主笑了,“你之前不是无论柴峥言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对他矢志不渝的吗?所以你爱的究竟是他,还是你幻想中的那个能对你百依百顺不离不弃予取予求温柔体贴,什么都随着你爱你胜过他自己生命的柴峥言?”
何其有趣,曾几何时,她也对魏离说过相似的话。
他爱的究竟是林久依,还是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不离不弃温柔体贴的林久依?
聂枣的脸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在令主下一句话出口之前,她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
***
这一觉聂枣足足睡了两天。
醒来时,看到的却是令主的脸,她仍然在令主的寝殿里。
令主靠在她身边,半合着眸子,无声无息宛若幽灵,听见聂枣醒过来的响动,冰冷的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大概是在笑。
聂枣吓得倒退两步,差点摔下床。
令主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这个场景同在莫神医处时的场景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时,她醒来,睁开眼看见柴峥言对她微笑,聂枣便觉得仿佛开了满园的花,抑制不住凑上前去吻住柴峥言。
而现在……
聂枣低垂下头:“抱歉,我还不适应。”
“呵。”令主笑了一声,语调嘲讽。
“要属下适应也很容易。”聂枣道:“令主,既然你就是柴峥言的话,那么你能用柴峥言的面容,柴峥言的声音,柴峥言的语气,亲口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五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那么做有意义吗?”
“有。”聂枣定定道,眼底是一层深沉的翳色。
令主看着她,片刻:“你比我想的要坚强,我以为你知道之后会整个人崩溃,毕竟你之前如此逃避这件事。”
“我也这么以为。”
聂枣的眸不堪重负的合上:“令主是您把我教的太好了。”
***
那张脸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柴峥言的脸。
眉目柔和,唇角含笑,只是看就使人觉得亲切,宛若阳春三月的微风。
他穿了一袭黑衣,长发高束,身形笔直如一杆标枪。
聂枣看着柴峥言的面容,一时失神。
只可惜他的腰间并没有枪,那股杀气倒是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柴峥言”向她走来。
聂枣便静静望着他,眼眸一瞬不瞬。
“柴峥言”缓缓把一动不动的聂枣拥入怀里,在她耳畔道:“随云……我好想你。”
聂枣将下颌放在“柴峥言”的肩膀上,低声:“我也是。”
“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回到你身边。”他说的如此情深意切,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真的。
“我也是。”聂枣抿了抿唇:“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我记得。我在擂台上,你在擂台下,千万人中我却只看到了你。后来你化妆成仆从到我府门口寻我,真是吓了我一跳……”
聂枣轻轻笑了笑:“我也记得,你同我剖白心迹时我也记得。”
“随云总是这么无赖……”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明明是……也罢,我记得,那是你生辰的时候,放着好好的生辰宴不过,说要去放烟花,偏偏府里不许,你就拉着我一起偷跑去城外,放了一夜的烟花。天空绚烂,是从未有过的美景。”
聂枣心口一阵悸痛。
“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你的贺礼你还记得吗?”
他仍是笑:“怎么会不记得,你还以为瞒着我,但其实差不多全城人都知道你到处请工匠,想为我打造一柄独一无二的枪……”
“你喜欢吗?”
“傻瓜,你送的怎么会不喜欢……就算那枪最后没铸成,你送我的马镫已足够,我不是还骑马带你绕了一圈城。”
“……你都记得。”
“随云,我爱你。”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也是。”
“随云,我们永远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柴峥言”松开了她。
他深情地望着聂枣,眼神温柔而坚定,却又深邃如渊,倒映着深不见底的浓烈情感,只要是女子只怕很难能逃过这双眸子。
但下一刻,浓黑中便浮现出几抹冰灰。
“随云,你有多爱我呢?”
“很爱很爱。”
“但我已经记不得什么是爱了。”几乎在话音未落的瞬间,语气已骤然冷下来,“这样你足够适应吗?”
聂枣被他松开,站立不稳:“……为什么你都知道。”
此刻的“柴峥言”已恢复了令主的神情,冰冷而高深莫测,带着些许睥睨众生的嘲弄:“我知道的比你想的更多。”
“柴峥言从未存在过吗?”
“你觉得呢?”
柴峥言自幼跟父亲去往战场,回帝都之前,少有人见过他……
聂枣凝视着令主,他眼睛里的柔情已褪的半分不剩。
他始终还是那个聂枣所熟悉的令主。
“为什么?委托人是……”
“我不可能告诉你的,你知道的,这不合规矩。”令主毫无感情道。
聂枣浑身僵硬:“那为什么告诉我柴……”
“你弄错了,不是公子晏先让你怀疑我的吗?我不过是给你一个答案,而且……”令主勾起唇角,“我也想知道你坚守多年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