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涩的笑笑,终归没再说什么,脚步沉重地离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上,浸湿一片。
暮色四合之时,晚晴端了熬好的药过来,说是曹丕已经返回洛阳,下午上的路。留了杜大夫为我诊治。现下杜大夫正在殿外候着。
我点点头,吩咐她将杜大夫叫进来。
晚晴带着杜大夫进来,为杜大夫看了座,我示意晚晴扶我坐起来,顷刻喉咙的不适引起一阵剧烈咳嗦。晚晴忙拿了帕子替我捂着,我只觉得喉头一甜,咳嗦轻了些。晚晴望着雪白的帕子上一滩殷红,着急的哭起来,“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摇摇头,“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和杜大夫有话要说。”
晚晴抽抽噎噎,三步一回头的退了下去。等她退出去,我才轻声开口,道:“杜大夫,你是为我诊治的老郎中了,医术高明,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中年模样。见我如此相问,他沉吟片刻,道:“老臣也并不打算隐瞒夫人,若夫人好好将养,或许还能撑个三年。”
我点点头,微微闭了眉目,“杜大夫,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帮忙。”
我听到他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默了半晌终是答应下来,“夫人您尽管说吧。”
我点点头,“这事瞒着子桓吧。其实,自英儿死的那日,我便觉得身子已经不堪重负,我不想让他担心,直到近来,才觉得越发力不从心,晚上睡觉总也睡不着。我想,是大限到了罢。”
他噗通跪在地上,“夫人常年忧思,常常心有挂念无法开怀,若夫人能放开胸怀,何以至此啊?”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白色的帐顶,“杜大夫,人都说,忧从神思而来,神思尚还存在,又怎么能无所挂碍?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曹丕对我日日思念,他宠我爱我,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他虽然抱负远大,可是我知道,若我好端端的死去,他一定会悲伤难过,他看上去很强势,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边,其实他特别的孤单,若我这样离去,他一定无法释怀。我想,他恨着我,至少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还能活下去。”
“夫人您……您要怎么做?”
第117章
逃亡的旅行
夏季的雨水多,雷也多,雨后的蝉鸣叫的热闹,路上常常有许多的小蛤蟆蹦跳,泥泞着,欢乐着。
夏天这么美好,虽然燥热却是新绿的,新绿和橙黄色的阳光对比强烈,却没有违和感。
这是一条乡间的小路,这个时节麦穗才抽出来,还没有开始泛黄,苏衾拉着厚重的行李箱来到这个乡下只是为了摆脱最近忙碌又烦躁的工作,还有,刚刚告别的爱情。
蓝天,白云,红砖,碧瓦。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鲜亮的颜色呢?城市的天空那么昏暗,她原本以为天空一定是昏暗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就像她失恋的心情,压抑也不甘。她还记得那天的饭局,那个秃顶的男人大腹便便的坐在她的对面,非常有涵养的跟她说分手。苏衾忍着把桌子上的披萨扣到秃顶男人头上的冲动,泼了男人一脸红酒。
那是她很有修养的一次动手,她没把男人拎着西装丢出那家法式餐厅已经是非常有修养了。
田间的麦浪一层一层被风卷起,远远看去像是梵高的油画。
抽象,生动。
苏衾漫无目的的走着,高跟鞋踩在沙土路上荡起小小的尘,转瞬就被微风刮散了。
这是她一个人的旅行,是逃亡,也是旅行,或者是逃亡的旅行…
镇子上的旅馆也很有地方特色,白墙红瓦青地板,苏衾住在三楼的东房,每天早晨睁开眼睛能看到大大的太阳,很温暖。知了在外面热闹的叫嚣着,其实,已经是夏末了。
打开桌上的笔记本,拿起准备好的钢笔,苏衾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思索着怎么返璞归真。大学毕业工作以后,笔和纸已经渐渐远离了自己的世界,每天的工作都是对着电脑,其实她有收藏癖,喜欢封面唯美的本子,每次逛超市遇到心仪的,总要买回去,时间久了,家里已经压箱底了满满一纸箱的风景,繁忙的她却遗忘了。出门前翻箱倒柜无意间看到,就带着出来了。
苏衾的字很好看,上学的时候曾经被评为模范楷本在学校的版报展览过。她心情很好,轻轻的哼着歌,小心仔细的在纸上留下一行字:西城别,回眸三生琥珀色。东城决,转身一世琉璃白。
窗外是远处的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寥寥勾勒几笔。窗内是身穿白衣的她,在狭隘又明亮的房间里张开手臂,迎着风,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服务员小姐送过来早餐,礼貌的敲了三下门,苏衾没有改变动作,让服务员进来。服务员是个高挑的美女,很礼貌地给苏芩说下午有一个游客聚会。
游客?苏衾愣了愣,看来,不管怎么掩饰自己,还是无法融入到本土里面去,她果然还是游客,只是在这里小小的逗留,便又要一头扎进拥挤的、太阳也不光鲜的城市里去。想着每天早晨的牛奶面包,和出门就要忍受一整天的汽车轰鸣,苏衾的耳朵似乎出现了幻听,就连外面的蝉叫也变成了一种吵闹。
唯一的安慰是,服务员小姐送过来的粥和馒头。食物常常有让人心境平和的力量,吃饱喝足后又得到满足的力量。苏衾吃完早餐换了一身轻装,从旅馆出来,外面的太阳大的吓人,她不得不又返回来带上印着小碎花的遮阳伞。
小镇是个古朴的小镇,这里的交通工具有且仅有的是三轮,脚蹬的那种。苏衾随手搭了一辆,蹬车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长得很慈祥。他问苏衾去哪?
苏衾想了想,回说可不可以一直就这么走下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这么随意的,慢慢地走下去,累了可以歇一会儿。
其实,她只是想随便……逛逛来着。
她是随便逛逛的,只是路走到一半,大爷接了个电话,家里人叫他回家吃午饭,他本来想拉着苏衾回去,苏衾正在采野花,他喊了半天没人答应,就自己登着三轮走了。苏衾采完花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大爷给丢弃了。她应该晚些给钱的,至少大爷会为了找她要搭车费告诉她一声他要走了。
高跟鞋走在石子路上,没有咔咔作响。石子路是真的石子路,就是一堆细石子铺的,高跟鞋踩上去,后跟一半埋没进去,能走稳已经让苏衾很高兴了。
徒步走着,本来以为可以按照原路返回,只是她没有记路的习惯,所以越走越找不清楚方向,好在她现在站在一所教堂前面,原来这样的小镇也很先进,没有佛堂,有教堂。
教堂里有荷塘,盛大的夏季,几乎看不见湖面,听旁边的一个和尚说,这个荷塘叫做十里荷塘,虽然没有十里。相比于为什么十里荷塘没有十里这种事情,苏衾更加好奇的是为什么教堂里面会有和尚。和尚是光头,穿着黄色的袈裟,笑意吟吟的看着塘中开得最盛的一朵荷花。他的旁边有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模样,叫和尚爸爸。
苏衾想,这真是一个混乱的世界。
离开十里荷塘,沿着走廊一直走,在广场中央的圣母玛利亚雕像下,一个长得美好的男子双手合十,远远看过去,下颚有美好的弧线,笔挺的西装诠释着这个人年龄不大,二十多岁,腕上的手表价值不菲。
晴好的天骤然阴了起来,在苏芩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去走廊避雨的时候,倾盆大雨已经从天而降。
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奇怪的教堂,奇怪的和尚,奇怪的男人,还有,奇怪的天气。好在她带着一把伞,可以遮雨的遮阳伞。看看四周狼狈逃窜的人们,苏衾正打算在雨中优雅转身,却发现那个下颚弧度美好的奇怪男人站在大雨中,没有动作。
给他遮雨吗?不给他遮雨吗?
遮或是不遮,这是个问题。
还是给他遮吧。大家同是游客。反正,她也不认得回去的路,需要人帮忙。
碎花的雨伞在男人头上撑起,雨水戛然而止,在伞外的空间里跳跃着,似乎在说着夏季里不正常的物语。
男人睁开眼,虽然已经被雨水浇透,脸庞却那么好看,就像……苏衾想,就像一株盛开的青莲,鲜少有这么纯正的现代男人。
夏木生,这是男人的名字。也成为了苏衾这辈子,念念不忘的名字。
与夏木生的相识,就像一场泛黄的民国老电影。有雨,有雕像,有碎花的伞,可以凝刻成一张老旧照片,放在回忆里慢慢摩挲的美好。若是画面定格的话。
苏衾没有想到这次的旅行,能够认识夏木生这样的好朋友,他谈吐优雅,话风幽默。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小镇,应该会给人官二代或是贵族王子的错觉。实际上,他是麻省的建筑设计师,只是回国来散心,理由:和苏衾一样。只是,他并没有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