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笑笑,“一言为定。”
得了我这话,果然没几日他便带了笔墨纸砚来,正巧我在后院赏梅,早上飘了一阵雪花,现在梅树枝上过了淡淡一层轻雪,不禁想起卞夫人花园中的山茶,难为它在如此寒冷的季节还能开的这般鲜亮,想必卞夫人费了不少心思。
晚晴说三公子禀报说三公子过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特特过来为我作画的。所谓美人入画萦花草,亭水悠悠映窈窕。论作画,我虽然不擅长,却也知道画花不离蝶的道理。便让人带着曹植先去了院外的凉亭。
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后,我仔细挑选一件素色曲裾,外披了滚狐狸毛的粉色绣红梅的斗篷,梳望仙九鬟髻,发饰以粉色步摇和华胜为主,在其髻侧簪白色狐狸毛发簪,略施粉黛。
嘱咐了晚晴去准备糕点,便自己一个人往凉亭走去,许久不曾一个人走走了,雪后初晴,阳光有些微暖,我抬头将手挡在眼睛上方,透过指缝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太阳微暖的光线,觉得精神很好。
曹植已经等我有些时候,见我过来,欣喜的迎上我,笑的俊美。他那样清朗的目光,和从前并无半分区别,我心中酸楚,岔了话题,“你今年也有三十岁了吧?”
他点点头,“开春之后,刚好三十。”
我仔细数数,便忘了自己的年岁已然三十有七。蓦地笑了笑,道:“也是呢,那时候,你不过*岁的样子,眨眼间,睿儿都那么大了。”
曹植略略点头,抬眼望着远处出神。
我轻嘘一口气,道:“开始画吧。”
一如多年前那个还是孩子的曹植,睁着圆圆的眼睛,可爱的能掐出水来。我站在凉亭中,幽幽望着天上的云朵,这样好的天,有微风,有凉亭,有梅树,还有微微的薄雪。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我想起当年与袁熙初见的模样,他手持长枪月华,月白衣衫随风轻扬,只一眼,我便将心事相付。
我想起小的时候,二哥背着我去山上摘芦草,用芦草做出来的叶笛声音清脆。二哥会吹好多好多的曲儿。
一阵寒风扑面而过,如刀一般割的脸颊生疼。我怯怯的缩缩脖子,忽然觉得腹中一热,喉间一咸,‘哇’的一声,染红了胸前的衣衫,殷红的血顺着衣襟滴在地上,漫起一股血腥味道。
正在不远处作画的曹植慌忙扔掉手里的笔,跑过来扶住险些摔倒的我,大喊:“来人,快叫大夫!”守在不远处的婢子慌乱的跑去。
我捂着生疼的心口,笑着对曹植摇摇头,“我没事。抱我回房吧,我现在没有力气。”
曹植‘嗯’了一声,“你不要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回房。”
杜大夫为我诊过脉后,小声的嘱咐我,“夫人,若你不配合的话,老臣只怕您撑不过明年了。”
站在一旁的曹丕听完这话,一把抓过杜大夫的胳膊,切切的问道:“杜大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嫂嫂会…”
“不要为难杜大夫了。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打断曹植的话,又对杜大夫道:“你先下去吧,晚上再过来为我诊脉。”
他叹息,只道“臣知道了。”便退了下去。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示意曹植过来坐下,缓缓道:“方才你也听杜大夫说了,我这身子已经是撑不多久了。在我死前,我想调查清楚。英儿的死绝对不是偶然。若真的是郭照所为,只怕睿儿也身处险境。我已经将睿儿托付了曹真和曹休,我知道你和他们合不来,也不想要求你什么。只是,想让你替我保着这个秘密,我不能让曹丕知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
他疑惑的看着我,“那你打算怎么做呢?郭照她远在洛阳,你怎么才能调查的清楚。”
我略笑了笑,“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雍华死前,我就已经让人盯着了,郭照的昭宁殿可不是只有一个雍华而已。”
话说到这,就算我不解释,以曹植的能力,也理解的差不多了。他微微额首,轻声道:“啊。”
“那你答应我,我生病的事情,不告诉曹丕?”
他挑眉打量着我,道:“嫂嫂还是不放心我吗?”
我盈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你的画何时能画好?可不要耽误了时辰,我若看不到会觉得很是遗憾。”
他忽然眼里蓄了雾气,沉沉的低下头去,声线有些哽咽,“哪里会看不到?只几天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作者的小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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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春暖时节,我安好的度过了严冬。
佟儿进府来看我,眼圈微红,怕我看到她难过的模样,掩饰的笑着,说还未到三月,桃华都开了。
见她过来看我,便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一时心血来潮,也顾不得杜大夫嘱咐要卧床休息,吩咐晚晴带着花篮,命小厮驱了马车,带着她们出了府。
春色新绽,到处都是深红浅绿,柳絮四处飞扬,好似三月一场飘雪,好不热闹。邺城十里外的桃林果然花开旺盛,粉嫩嫩的一片花红。
晚晴扶我下车,佟儿随后,我浮起一点浅笑,“多日不出府门,整个人都快失了神气,其实平日里多出来走走是极好的。”
佟儿只是尽量的维持着笑容。我想,英儿和我先后离去,她心中一定会悲伤难过,如今强颜欢笑只怕是不想让我更加伤心。
晚晴却嘟着嘴不满,有些怨言道:“瞧夫人说的什么话?夫人命还长久着呢,杜大夫一定会想到好法子治夫人的病的。”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胆大了,竟然这样对我说话。知道她是担心我,我也并不生气,悠然望着眼前的桃林道:“今日不提那些伤心的事,走吧,多摘一些花回去做花包吧。”
一主两婢,十里桃花。这景色着实美不胜收,心情也慢慢逾越起来。
回府后,墨竹已经在府中候着。我吩咐晚晴和佟儿把摘来的桃华直放到花房中,自己一个人前去正殿见墨竹。
见我回来,墨竹先是跪拜施礼,我让他起来,道:“可还顺利?”
他摇摇头,道:“他自去年十二月开始修建洛阳宫之后,时常围猎,对于劝诫的臣子怒气甚重,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了戴陵,之后推崇孔学,建立了孔庙。郭贵人时常跟在身侧,无从下手。”顿了顿,他继续道:“听闻近日要加封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想必在洛阳有相应的庆祝。”
“阴姬那边怎么样了?”我坐下,盯着他道。
“我还未曾与她碰面。”
我点点头,想必与后宫妃嫔见面并非是件易事,何况现在墨竹现在,已经被曹丕责令不可在宫中行走,墨竹并未得到一官半职,到底都是不能示人的,曹丕心中也明白,当年曹操斩杀墨竹一事一旦败露,朝中必然会有诸多反对他继位的大臣拿此事来作梗,为保全自己得到那个位子,他忍常人所不能忍,如今天下已定,他怎么会再让自己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没有将墨竹斩杀已经是他念及旧情了吧?
我说过,曹丕这个人,我着实很了解他,如果我想。
“没事,这件事情也不再急于一时。你从洛阳赶回来,我们难得相聚,与我杀一盘?”
墨竹听罢,笑了笑:“本来是想回冢地和琉珠聚聚的。今日就不陪夫人下棋了。”
我略笑了下,“也是呢,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墨竹点点头,“那我便告退了。”
待墨竹走后,我伏在案上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给曹丕写一封信,虽说因为英儿的死,我刻意避着他不见,心中却不无思念,便起步去往书房。
许是年岁大了,又知道自己已无多少时日活命,便是一缕阳光都觉得弥足珍贵,睹物思人,说的便是我这般的光景。已有多久不曾来过书房,掐着日子数也数不清楚了,可是,这书房却让我想起曹丕的一颦一笑,手指轻轻拂过椅子,他曾端坐在椅子上批阅文书,曾经在这把黑色的椅子上,将我抱着拥我入怀,那情景仿佛还在昨天。
我轻轻地坐下,数着和曹丕分离的日子,整整六个月零二十一天。我将纸卷轻轻铺开,轻轻磨着墨汁,寻思着如何落笔。
窗外有鸟鸣声啾啾而过,我坐在椅子上,回想当年,款款落笔: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妾心存芥蒂,与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我望着这短短的几行诗句,觉得是寄着我对他的相思之意。如同往常一样,我在落款写上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