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做得很好了,手段够狠辣,却也能仁慈,的的确确是好皇帝。只是,他终究做不来好丈夫。她也不再渴求,这样的期盼,只能在寻常人家。
经孟古青这样一番安慰,福临便是舒坦了许多,倒也开始数落起孙可望的不是来,俊眉稍带怒气:“孙可望那个老家伙!我当日封他为王,已是给了他颜面。这老家伙,近日找到了他的兄长,还有他的侄子。竟要求我也给他们一官半职的。他当着官职是什么?是酒肆里买碗酒那样简单!竟还给我说起他那些个功勋!也不瞧瞧,他那个兄长和侄子,跟草包似的,若当真给个一官半职,岂非失我大清颜面。”
“皇上无须如此生气,这个……孙可望,是叫孙可望吧!”孟古青故显糊涂。
顿了顿,又继续道:“他原不过就是个归降的俘虏罢了,况且是因着与人内乱而归降,只得是俘虏,而不得是贤臣。闻皇额娘言,洪承畴原也是汉臣罢!洪承畴这样劳苦功高的都不曾有如此要求,他孙可望何德何能。”
“依静儿之见,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定夺?”福临盯着孟古青,颇有兴趣的模样。
孟古青倒是推辞起来:“臣妾不过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原就是见着皇上脸色不大好,想安慰安慰皇上罢了。定夺朝政之事,臣妾是万万不敢的。”
福临端起碗又喝了口绿头汤,一双桃花眼看着女子,似有深意道:“你断断是不敢定夺朝政之事,不过,见识短浅,还真不能用在你身上,你啊,素来是聪慧的。”
当年能出主意治孙可望的女子,能叫见识短浅?且宋衍说过,她不过是记不得往事,学识却都还是记得的。从前能治孙可望一回,这回子指不定还能治他。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要说聪慧,那要得说皇后娘娘,今日……”孟古青先是谦虚起来,说到后头,便故欲言又止,畏惧的看着皇帝,似乎说错了话一般。
皇帝原就对皇后有所不满,听闻孟古青这番话,察觉是不对劲,黑着脸道:“今日怎么了?”
“没……没怎么!”孟古青显得更畏惧。
福临的脸黑得跟炭一样,不容拒绝道:“今日怎么了?静儿,怎的连你也怕起我来了!人人都怕我,连你也怕我!”
孟古青赶忙摇头:“不是,臣妾不是怕!”
皇帝湿涔涔的手,搭在孟古青肩上,沉声问道:“那便说,今日怎么了。”
孟古青低着眉头道:“今日,皇后邀臣妾前去御花园赏景饮茶,皇后如今不再执掌后宫,旁人都对她不敬,她便与我诉苦罢。说是……说是……”
“你今日怎的结结巴巴的!”福临有些不耐烦了。
孟古青觑了觑福临,低声道:“臣妾若是说了,皇上可不能治臣妾的罪,也……也不能治皇后的罪。”
福临闷声道:“恩,我答应你。”孟古青这般结结巴巴的,倒是让他愈发的好奇,皇后究竟是说了什么,能让素来在他跟前坦诚相待的静妃如此。话说一半,总让人心急。
看福临这样急躁,孟古青却慢条斯理的:“皇后说,她并未做过什么害人的事,说……说是太后那个老太婆不待见她,所以陷害她,她不得已才说了那番话。”
“什么!皇后这是活腻了么!”皇帝气的额间青筋跳起,他皇额娘,他可以说不是,可若旁人敢多言一句,必定得下黄泉。说着,便要起身,约莫是要往坤宁宫去。
孟古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而紧张的拉住皇帝,怯怯中些许倔犟:“皇上,方才答应了臣妾,不会治罪臣妾,也不会治罪皇后的。皇上金口玉言,不可以反悔!”言语间,女子故显小女儿家的嗲嗔。
拽着福临汗涔涔的手,孟古青实在觉得不舒服,她自己的手也是汗涔涔的,两个人都舒服不到哪儿去。
福临回过头,低眸看着紧拽着自己的女子,眼底里阴云密布:“往后她邀你前去,你就莫要去了!这个皇后,真是死不悔改!”
福临还是相信他皇额娘的,往日对孟古青,多也是因多尔衮的缘故。
“皇上,您生气啦?”明明见福临气的冒青烟了,孟古青还假意问道。
福临瞥过头,冷声道:“你觉得呢!少去管旁人的事。”
“可皇后不是旁人,皇后要唤臣妾姑姑……”站在皇帝身后,孟古青声音愈发的小,显然有些害怕。
听见孟古青这样说,福临更生气,若非对着孟古青,他早就发火儿了,譬如方才将那般,拿起折子就往人脸上扔。
对着眼前的女子,他只得隐忍着,耐心解释道:“唤你姑姑又如何,你看她是如何待你的,她险些就要了你的命。无才便罢了,还这样无德,你待她好,她如何待你。看人不是用眼睛看的,明不明白。你啊,以后便想着为她说话。”
孟古青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求情:“她如何害臣妾,臣妾已记不得了,只知如今人人皆能欺凌于她。且皇后也不是皇上所言那般,皇后可是写得一手好字,且还能仿古人,就连仿臣妾写的,也写的一般无二,无论是汉文,满文,还是蒙文,皇上则能说她无才……”
“你说什么!”孟古青正夸赞着宝音,皇帝的脸色已经大变,怒气冲冲道:“来人啊!来人!”
吴良辅正高兴着皇上不那么生气了,这会儿皇帝一吼,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疾步而入。进去便瞧见皇帝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一旁的静妃皱着眉头,略带惊恐的拽着皇帝,吴良辅迷茫了。
“传旨六宫,皇后失德,永生不允踏出坤宁宫一步,谁也不得靠近坤宁宫,违令者,斩首示众。”吴良辅还未问话,皇帝就咬牙切齿道。
吴良辅觑了觑皇帝,颤颤巍巍道:“嗻”
言罢,便慌忙出了养心殿,似乎生怕皇帝将气儿往他身上撒。
孟古青呆愣了片刻,拽着皇帝的手缓缓放开,怯怯道:“皇上……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儿,皇后……”
皇帝眼神很复杂,他并不想让眼前的女子知晓过往那些个事儿。真是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此事竟与皇后有干系。身为皇帝,他并非昏君,定然会让人去彻查一番。
孟古青眼底里的笑意甚浓,却又带着淡淡的忧愁,她的伪装,终有一日是要褪去的。只是,如今还不能褪去,若是一旦没了这伪装,福临还会信任她么?当日仅凭宝音陷害的一封书信,便险些取了她性命,而今若是察觉她假装失忆哄骗于他,还不知要如何惩治于他。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瞒。
凤眸望着宽广而华丽的养心殿,心中有些复杂,她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宝音,往后是一步也不能踏出坤宁宫了,旁人也再不能靠近,呵,如今为了生存,她必须如此。
一点翻身的机会也不能给对方,安知,在紫禁城里,若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后宫的刀光剑影和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不相上下。
只是,后宫从来都是杀人于无形,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日夜里,坤宁宫附近搜到烧得只剩半张的薄纸,上头的笔迹很像么静妃的,只是略显得阴柔一些。
夜里天上的繁星点点,坤宁宫的主子头一回这样失态。桌案上的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尖锐的女声竭力叫骂着:“静妃这个贱人!她……竟敢陷害本宫,她不得好死!静妃,你会遭报应的!”
绿染瑟瑟劝言:“主子,莫要如此,若是让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如何!本宫就是要让人听了去!让他们晓得,是静妃,是静妃那个贱人陷害本宫的,本宫……本宫是冤枉的。”凄厉的声音渐小,宝音眼中含着泪水,神情凄凉的坐在墁砖地上。
从前深处高位之时,她时时皆得谨慎,就算让人讥讽了,有火也不能发出来。步步算计,却还是败了,她不甘心。纵然知道如今已回天无力,正如静妃所言,她不能要她的命,却叫她永生踏步出这坤宁宫。暗无天日,此生就此度过,同冷宫的妃嫔还有什么分别。
最可笑的是,冷宫的玉福晋,如今还重回后宫了,封了个玉贵人。就居在翊坤宫的偏殿,果然是姐妹啊,关键时候,还是联手来对付她。
宝音几乎是绝望了,太后如今不护着她,静妃谋害她,皇上不宠爱她,更是一点也不相信她。除了声嘶力竭的叫骂,她已不知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愤怒。
论才德,她哪里不如静妃。论美貌,她也不输静妃。论出身,她们不相上下。凭什么,因为静妃当年无能被废后,她便得替她为后,锁深宫,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好的都让她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夺了去。
碎茶碗扎入手心,刺痛感让她平静了下来,血从手心流出来。宝音死死的盯着手心的血,神色怨毒,些许绝望。她这一生,再无希望了。从前静妃被废,还有机会再度获宠,权因皇上对她还有些感情,至少,皇上还会同静妃吵上两句。但对自己,皇上从来如同陌生人一般,就是后来得宠一段时日,左右不过就是相敬如宾。
“宋徽……宋徽……”宝音瘫坐在地上,眼角的泪珠滑下,低眸看着手心的血红,凄然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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