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苏易没有答话,接过热茶一饮而尽,若是让云哥知道他每晚睡着寒凉的竹榻,怕是要惊吓住。
正巧沈长安裹着厚重的披风走下,看着便是要出门的装束。
“这是要去哪儿?”
难得世子爷关心小姐,阿莲兴冲冲道:“小姐这是要去伊兰寺替王爷祈福。”
南平王昨夜似撞见鬼了一般,半夜惊魂,吩咐下人把房间内所有的挂画烧光,嘴里还神神叨叨不知念叨着什么,整个人吓得不轻,霜华院内折腾了一夜无眠,王爷本就身子不好,如今更是一病不起,浑浑噩噩的,反复惊醒。
每月十五,本是王妃亲去伊兰寺祈福,奈何王妃这月忙于筹备郑玲婚事,难以抽空,沈长安便自愿请缨,以尽孝道。
“世子爷可要一并前去?”
沈长安本是顺口一问,这几日郑苏易一直称病谢客,待在府里足不出户,她原以为此次他定不会与她出府,却不知郑苏易回答得爽快:“好啊。”
沈长安一愣,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旁阿莲反是高兴,道:“马车早已备好,世子爷还需准备什么东西么?”
郑苏易摇头,看了眼沈长安,道:“夫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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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华山上只一座伊兰寺,香火鼎盛,恰逢初一十五,更是香客络绎不绝。
南平王妃常来伊兰寺礼佛,与寺庙方丈颇有交情,是以沈长安被请至内殿祈拜,让沈长安诧异的是伊兰寺方丈竟不认得郑苏易。
“你是第一次来?”沈长安轻声问着。
郑苏易轻轻嗯了句,“我不喜欢香火味。”
“不喜欢还来。”沈长安呛了句,便跟着方丈去了内殿。
看着沈长安的背影,郑苏易无奈笑笑,自嘲道:“是啊,不喜欢还来。”
进了内殿,却恰巧碰见安乐公主与驸马爷。安乐公主信佛,和南平王妃都有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此礼佛。
二人皆诚心参拜了佛祖,之后安乐公主携着沈长安去了后院禅房休息,说是要聊女儿家的体己话儿,便把郑苏易和驸马爷拦在了门外,两个男人无奈,只好相携一游翠华山。
安乐公主这半年已与长安逐渐熟络,俩人闲聊时,甚至把丫头都打发在了门外。起初,二人还一直围绕郑玲与三皇子的婚事聊着,渐渐便将话题转至驸马爷身上。
“如今三皇子最得帝心,驸马爷又体贴公主,为何公主还面有不愉?”
安乐公主长叹一声:“体贴?那都是外头的恭维话,他那就是懦弱!如今朝堂动荡,他却不思进取,整日只会陪我来庙里烧香拜佛,或是带我去听曲看戏,真是出息!”
沈长安笑笑,羡慕道:“我倒是希望世子能陪着我听曲看戏呢,就连今日来这儿,若不是为了王爷祈福,我是求都求不动的,哎。”
安乐公主听罢,也笑了:“驸马爷哪能和郑世子相比,世子一直得父皇器重,如今又在边关立功,听说近日朝堂皆是举荐郑世子接掌吏部的折子,吏部原是南平王掌管,前年因病,才由张相爷接手,如今朝堂动荡,孟田被参,一批老臣子们人人自危,张相也是请旨辞官归乡,吏部空缺,郑世子是众望所归,有如此夫婿,夫复何求。再看看我家这位,我让他去吏部求个差事,他都嫌麻烦,哎。”
“朝堂之事我知之甚少,世子从不与我提及,不过我却听世子提过,说驸马爷是个胸中自有沟壑、能成大事之人,有三皇子提携,又有公主帮衬,他日必能荣耀一族,且吏部多由皇亲任职,若说合适人选,也该是圣眷正隆的三皇子。”
安乐公主愣了愣,而后笑开:“郑世子与诚儿相熟,谁执掌吏部都一样的。”
“怎会一样,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正拥有,再相熟也有变数......”
沈长安将最后一句话音调拖长,看着安乐公主脸色微变后,沈长安愈发亲昵地伸手去握了安乐公主的双手,很是诚恳继续道:“长安与公主不一样,公主也知长安嫁入王府的坎坷,我在长安没有亲人,宫里宫外,是公主护我最多,长安心中都记得的,我也不瞒公主,你可知这几日世子为何称病在家不见客?您刚刚也瞧见了,世子爷身体硬朗着,实在是太多人携礼而来,尤其郑家一堆的亲戚,都是看中了吏部里的差事来求世子提携的,长安说句真心话,那些人一个个的,谁比得上驸马爷的尊贵和本事?在长安眼中,权势富贵都比不得世子的眷顾疼惜,只要世子能多在家陪陪我,长安便心满意足,长安与公主所求,从来不同。”
听罢,安乐公主不再言语,只静默地好似思索,沈长安也不管她此时如何想罚,只静静品着茶,再没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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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已日落西山,郑苏易和沈长安二人安静坐在马车内,两人皆闭目养神,靠坐着虽离得远,画面却异常和谐,就这么静静地,二人随着马车驶入城内,走进繁华的长安街。
虽近黄昏,叫卖声还是此起彼伏,想着挣今天的最后一笔的商贩们,都放开了嗓子吆喝。
“冰糖葫芦,五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
“桂花糕,桂花糕,最后便宜卖了,三文钱一块又香又甜的桂花糕。”
“新鲜出炉的烤地瓜,入口即化的烤地瓜,又甜又软的烤地瓜咯。”
叫卖好似伴着桂花香传进马车,郑苏易突然睁眼,道:“停一下。”
马车停在长街之中,随着颠簸,沈长安略带诧异地睁眼看着郑苏易,而后了然道:“原来是出门办事来的,我还说世子怎么突然有雅兴陪我去伊兰寺呢。”
郑苏易也没回话,只是起身跳下马车,不知他与车夫交代了什么,只见他匆匆走入人群,一瞬便寻不着身影。
原本闭目休息的沈长安,此时趁着等人之际,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马车外车水马龙。街头一角,五六岁的孩童围在一起,拍着手唱着歌谣:
青梅竹马不成夫妻
送错花轿新娘哭
不舍旧爱偷偷见面
胡家少爷绿帽戴
青梅舍夫婿下毒手
竹马为青梅不思归
可怜洛阳娇娇女
不知权贵人家竟是龌蹉
童声清脆传入马车内,此时马车内的沈长安很是悠闲地叠起双手平放在窗沿上,下巴枕着双手,静静地听着歌谣,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容,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沿,头则微微侧着,伴着童谣的旋律,看着孩子纯真的童颜,悠哉惬意。
有大人听见了歌谣,赶紧地将孩子驱散开来,沈长安的眼神则跟着四散的孩子转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黄昏里,形形色色的行人步履匆匆,一如洛阳的长门街,而那转角的少年,衣袂飘飘,也一如洛阳长门街上的翩翩公子。
转角的白衣只那一瞬的晃眼,沈长安却突地一个激灵坐直,眨了眨眼而后直愣愣地盯着前边转角处,那一袭白衣衣角好似还在风中飘荡,可白衣少年却不见了踪迹。
毫不犹豫,沈长安以最快的速度跳下马车,往着刚刚转角的方向跑去,不顾身后叫唤的马车夫,亦不顾当街疯跑有损形象。
转角进去的是一条深巷,一户紧挨着一户,紧闭的户门将它与临街的喧闹隔开,沈长安望向深巷,细长小路延伸到深巷尽头,周遭只闻柴门犬吠,再无一人身姿。
此时天空飘起大雨,突地倾盆而下,让沈长安来不及闪躲,她也并未想闪躲,听着雨声敲打在屋檐上,让她想起了洛阳,这声音很像里仁巷里铃音与空竹的回响。
沿着是深巷跑到尽头,是一条居民赖以生存的小河,河边本该有妇人浆洗的身影,一场大雨将人赶走,只余空空长河。沈长安走上河中小桥,站在桥头,视野宽阔许多,一眼望去,却没有瞧见期待中的那个人,她就这么站着,眼睛扫过所有房屋,焦急却不知该走去何处。
雨中,远远听见妇人责骂孩童的声音,偶尔还传来的老人家的催促声,这么有生气的平凡人家的生活,如她梦中一般,她听得入神,却也愈发显得失落,她再找不到那个人了……是他在躲,还是她一直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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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待郑苏易沿着河边寻到沈长安时,正瞧见独立于小桥之上、风满衣袖的她。不知她为何突然跑出马车,也不知她为何落寞地站立桥头,他只是上前,在沈长安身旁站定,将手中的包装纸打开,热气很快弥漫开来。
“可想尝尝?我试过了,很甜。”
沈长安低头,看着郑苏易手中烤得微焦的地瓜,她愣一会,而后伸手接过,捧在手心,有些烫手,好在有厚厚的纸张包裹着,一场大雨过后的寒凉在此时倒也觉着暖和。
地瓜上有一处浅浅的痕迹,似牙齿磕过,她记得她曾经教过郑苏易这般尝试地瓜的味道。掰开,轻咬了一口,确实香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你刚刚下车是为了买地瓜?”
郑苏易不置可否,只看了眼她的裙角和绣花鞋,道:“不觉脚下湿黏?这里风大,你淋了一身雨,当心染了寒气,有什么事情先回府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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