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并未回复郑苏易第一个问题,只道:“没进王家前,我与阿娘相依为命,可是过了好一阵子苦日子的。”而后吩咐阿莲多取几个地瓜来,给世子爷也尝尝。
热腾腾的地瓜,拿着烫手,沈长安左手换右手,不亦乐乎地吹着气,却怎么都舍不得把滚烫的地瓜丢回碗里。
“像这样,用牙齿磕破一点皮尝尝甜不甜,不甜你就再换一个试试。”
待地瓜不再那么烫手,沈长安捧着放在嘴上,轻轻一磕,而后很是满足,道:“厨娘家的地瓜味儿甜,肯定好吃极了。”说完,便开始着手剥皮。
郑苏易有样学样,跟着一起做着,第一口软滑甜腻,入口即化。郑苏易本不太吃甜食,看沈长安吃得香甜,大口大口地,又因为烫,差些把眼泪逼出,那模样甚是有趣。突地,郑苏易觉着手中的东西很是美味,也是一口一口,很快吃了许多。
“先今晨听见厨娘说她家的地里地瓜长出了一大片,就吩咐她弄一些来尝尝,也算是回忆儿时的味道。”
原本话语还很是欣喜,却不知为何,神色突地落寞起来,不知回忆起什么,带着些哀戚,缓缓说着:“每每到了吃地瓜的时候,就知道天要变冷了,长安城的雪总是一场接着一场,很冷,很冷。我记得离开长安的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雪,我高烧不退,阿娘抱着我,背上的包袱里只几件换洗衣服,和几个地瓜。”
郑苏易看着陷入回忆、沉浸在伤感中的沈长安,许久入神,心底泛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或许那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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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地瓜,让沈长安和郑苏易二人吃得肚滚胃圆,可惜了厨娘做的那满桌丰盛的菜肴,倒是便宜了阿莲和云哥,俩人吃得直打嗝,一脸满足。
沈长安一直有午休的习惯,先郑苏易一步回到房间,却发现原本准备给郑苏易的竹榻上早已空空如也,棉絮全被撤去。
沈长安回头瞪了眼阿莲,阿莲却是吐了吐舌头,而后壮了胆,回道:“小姐也不想被冬儿看到小姐和姑爷分床睡的吧。”
沈长安没有理会阿莲,径自往自己的床边走去,反正着凉受冻的又不是她,瞎操心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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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沈长安的,是窗外传来的细碎杂声。沈长安素来浅眠,被吵醒也不生气,将披散的长发撩至一侧,才是起床,开窗。
沈长安房间对着的正是如园的一片空地,平日里她与阿蛮嬉闹便在这儿,而今却是有人手持长枪,练着功夫。
郑苏易平日看着文气,沈长安从不知他竟也会枪法,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一杆长枪在郑苏易手中,倒是神妙灵活,沈长安一时看得入神。
王家虽有七子,却无一人学习功夫,她对功夫的了解,只限于曾经随阿娘路过并州时瞧见的赤露上着身的卖艺大汉,她只记得那个大汉耍双刀时挥汗如雨,一身的肌肉看着吓人。是以这些年她一直认为男子当如王庭西那般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却原来男子持枪也能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更添几分刚毅之美。
等沈长安梳洗过后,走到空地时,郑苏易正好一个转身,长枪直刺,枪头在沈长安面前一米处停下。
收起长枪,接过沈长安递过的温热毛巾,将脸上汗渍擦拭干净,才道:“可是吵着你休息了?”
沈长安摇摇头,有些好奇道:“你会枪法?我竟从未听说。”
一年前,王庭西曾将郑苏易所有的信息放在她面前,里头的记录很是详细,她看了不下三遍,却没有一句写着郑苏易会功夫。按理,王庭西做事是从没有纰漏的。
“也就这半年学的,在玉门关无聊时,便让李贺将军教我枪法,不过时间仓促,只学了些皮毛。李将军总说我枪法形似而神不似,难以实用。”将毛巾交给云哥,便随着沈长安慢走走回大厅。
竟是李贺将军,李贺枪法如神,一直是孟田的副将,跟在孟田身边也有好多年了,一直传此人是个倔脾气,除了孟将军,谁人的面子都不给,却没想到肯教郑苏易枪法。
“你这半年倒是在军中混得熟悉,想来日子过得也艰苦,和以前那个喜爱弹琴附庸风雅的你,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郑苏易笑看着沈长安:“哪里不一样了?说得你之前好似很了解我一般,细想想,之前的我们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平静的相处过。这次回来,倒是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不像之前那般,一身刺儿。”
沈长安也是笑开:“世子爷错觉了吧,咱们不能好好相处,那是世子爷您不给机会啊,我一直在如园,可却见不着世子爷几回。”
说得郑苏易倒是有些愧疚,进了大厅,突地问道:“可愿听我弹一曲?”
沈长安却是摇头:“我又不会跳舞,白瞎了世子爷的琴音。”说完,吩咐阿莲去房间把上回郑苏易送的棋子拿下来。“下棋我倒是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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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连两局,毫无意外,都是郑苏易输。第三局,二人棋盘局势相持不下,沈长安却很是轻松地带了分玩笑,说道:“这半年,你棋艺倒是一点不见长,还是那么糟糕呢。”
郑苏易却不以为意,完全没有初次输棋时的低落,只道:“这长安城里,只你敢说我棋艺糟糕,也只你能赢我。”说完,脑海里浮现那年冬天,通红着鼻头、瘦弱的七岁孩童嘴角的那抹微笑,突地改口:“或许,还有一人。”
沈长安正想询问何人,却见兰生急冲冲进来,道:“王爷唤世子爷过去霜华院。”
“为何?王爷不还在病中?”
“今儿下午张相爷领着两位大人来看望王爷,几人聊了好一会儿,王爷便吩咐喊了世子爷过去。”
兰生此番一说,郑苏易便是了然,今日自己闭门不见客,有些人着急,便去见了老王爷,南平王早已不问朝堂事务,这些年与官场之人来往甚少,可张相爷却与南平王是昔日故友,关系甚好,南平王即便身体再不好,这个老朋友,定是会见的。
郑苏易走后,沈长安才问向云哥,“可是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云哥讪讪笑着:“我一个奴才,哪知道些什么啊。”
沈长安眯着眼,了然点头:“哦,你是个奴才呀,主子这回正巧看你不顺心,出去领五十板子去吧。”
云哥一愣,赶忙讨巧说道:“呵呵,世子妃说笑呢,其实云哥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是今日早朝柳中丞与八位大臣联名上书皇上,告孟田将军私通匈奴的叛国之罪。”
通敌!叛国!每一项坐实了都是灭九族的死罪,三皇子这是要断了二殿下的臂膀啊。想着郑苏易与三皇子素来交好,才又问道:“这事儿,世子爷可有说什么?”
“世子爷能说什么,上书揭发的又不是世子爷,世子爷与孟将军也不熟悉,怎会去淌这趟混水,这不才闭门不见客么。”
沈长安点头,这才明白郑苏易今日举动。想起之前与孟田也算有过交道,他也算是六表哥的旧友,可惜了,只得叹息一声。
看了眼未完的棋局,想着郑苏易这一去怕是要耽搁许久,便吩咐了阿莲将棋子收拾了。
阿莲长袖一扫,一片白子哗啦啦地滚落盒子里,却是看得云哥肉疼:“小心点,这棋子珍贵着呢。”
“上回世子爷说是在边关时捡着的啊。”阿莲反驳说道。
云哥却是吞吞吐吐不肯再说,奈何阿莲好奇心重,起身就是往云哥脚下狠狠一踹:“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再不说,我拿棋子砸死你。”
云哥讨饶道:“可别,那两盒棋子是世子爷挨了五十军棍才换来的啊。”说完,眼珠溜溜地转,看着沈长安没走,便又道:“世子爷自己不愿说,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敢插嘴,今儿是你问了,我才招的,可不是我主动说的哈。”
“哪那么多废话,世子爷不是不在么,谁知道你说了。”阿莲翻了个白眼,说道。
“这两盒棋子是当时突袭匈奴王帐时缴获的,那是第一场胜仗,全军士气高昂,周将军说要将缴获的东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烧了,以振奋军心。当时世子爷正巧看到这两盒棋子,说是好宝贝,便私下收了起来。之后被周将军发现,世子爷命我拿了两盒普通的棋子代替,却还是结实地挨了五十军棍,世子爷当时一声不吭呢。我那会儿还纳闷,匈奴可汗那么多好宝贝,世子爷都瞧不上眼,一向军纪严明的世子爷却为了两盒棋子触犯军纪,却原来是送给世子妃的呢。”
阿莲听了很是激动,一蹦一跳到沈长安身边,兴奋道:“世子爷心里可是有小姐的,您瞧瞧,世子爷对您的喜好很是上心的。”
沈长安回头看了眼棋盘上的棋子,她一上手便知棋子材质极好,却不知有这么段故事。事发经过她未曾亲眼见过,更不想揣测郑苏易意图,只淡淡道:“今后你收拾时,小心些。”
32、子有衣裳,弗曳弗娄 ...
“阿嚏!阿嚏!”
一大早郑苏易接连两个喷嚏,云哥赶忙递来热茶,纳闷道:“这还没到隆冬节气,世子爷怎么就染上寒气了,世子爷身子骨一直硬朗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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