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宾主落座,陈晋安便安慰了宁修平几句,最后道:“我却认识一名承宣布政使的右参政,现下正好在省城,你若需要,我可以修书一封,帮你做引见。”
宁修平听言甚喜:“如此大好!”又闲话了几句,却并不告辞。
陈晋安不愿费时与他应酬,思量片刻又问:“修平可是需要银两打点?”
宁修平一副惊讶又感动的模样,连忙道谢。陈晋安暗自不屑,却还是吩咐陈达去取一百两银票,交与宁修平。他以为这样宁修平总该满意告辞了,却不料那人一声轻咳道:“晋安,我便不拐弯抹角了。你对我那妹妹宁清卓,可还有意?”
陈晋安飞快看他,心中警醒。他并不诧异这人清楚他的心意,却也不答他,只是一声叹息:“如欣走后,我心情一直低落,修平就不必再说这些了。”
宁修平却凑上前:“晋安切莫这般颓废!你与如欣已经没有关系,正该是正视自己感情的时候。”他的声音更低:“若你愿意,我可以助你迎娶宁清卓。”
陈晋安眼睫一颤,却只是不动声色垂眸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宁修平目光中都是恨意:“你助我夺回族长之位和宁家茶庄,我便以宁家族长的身份,将她许配给你。”
陈晋安不料他的手段如此粗暴,只觉心中的希望破灭,暗叹摇头:“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愿她嫁给了我,还要不开心。”
宁修平坐直身,很是不快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晋安,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又何必顾忌她的心情!”
陈晋安只是抿茶微笑,并不解释,也不再答他。
宁修平便冷了脸:“陈兄,我便实话实说了吧。这事,你不愿帮我,也得帮!”
陈晋安偏头看他,神情依旧平和,语调却有了些冷意:“修平这是何意?”
宁修平一声嗤笑:“你可别忘了,那日书院晚宴,是谁给沈鸿锐下了药,又是谁让我安排戏班姑娘去勾引他……”
陈晋安置于桌上的手指轻微抽动了下。他也将茶杯放下,一笑道:“当初那事,可是你主动提议的。你不愿宁清卓攀上沈鸿锐这大树,一心想要拆散他俩。我不过出于多年情谊,这才帮你一把。现下你却将责任推倒了我身上……这么颠倒是非,不好吧?”
宁修平懒得再伪装,冷冷道:“若不是你跑来提醒我沈鸿锐的家世,又提醒我他和宁清卓的关系,我也不会想到要去害他!而且,便算是我提议的吧,那药却是谁让陈达下在酒水里的?又是谁设计将那曾公子引去,让他撞破那一幕,前去通知宁清卓?这件事情,你难道还能推得了责任!更何况……”
他哼哼一笑:“我已经和宁清卓撕破了脸,她怎么看我,都不要紧。可是陈兄你呢?现下你可是在一心悔过,若是让宁清卓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你说她还会原谅你?”
陈晋安闭眼,深呼出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无波动:“好吧,看来我的确没选择余地。修平需要我做什么,便尽管说吧。”
宁修平便得意笑了:“陈兄客气。”
宁修平与陈晋安一番长谈,半个时辰后方才告辞。他自觉自己此番算计周密,又有陈家族长帮手,定能打宁清卓一个无还手之力。却不知道,陈晋安立在书房门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唤道:“陈达。”
陈达应声。陈晋安音调愈轻,却丝毫不犹豫:“这人留不得。你找个机会,处理干净。”
陈达却半响没有应声。陈晋安心中奇怪,看他一眼:“怎么了?你怕惹麻烦?”
陈达断然否认:“自然不是。我跟随少爷这十年,更大更麻烦的事都做过,又怎会在意宁修平。”
陈晋安便点点头:“如此甚好。”
陈达却接着道:“可是少爷,你难道忘了,你再不犯错的决心?”
陈晋安脸色便是一僵。半响,方摇头道:“不,这不一样。这个错误是之前犯下的,我现下不过是在为过去善后。”
“而且,什么时候,轮得到宁修平对我指手画脚了?”他停顿片刻,眸中一片冰冷,慢条斯理道:“我讨厌被人威胁。”
陈达暗自一声叹,终是躬身应是。
☆、第46章 约定进京
陈达行动很快。三日后,宁清卓便收到了宁修平坠河而死的消息。宁爷爷哭得快要断气,自此一病不起。宁清卓也暗自奇怪。可仵作一番检验,证实宁修平只是饮酒过度,行路时不小心失了准头,这才掉下河中溺毙。宁清卓到底与宁修平没感情,一番感叹后,便也消了疑心。
陈晋安在宁修平死后不多久,便安心上了京。陈家的大半江山都在京城,因此一年中,他有大半时间要在京城度过。宁如欣逃了,宁修平死了,宁爷爷病了,现下陈晋安也走了,卢陵似乎突然清静了下来。茶庄与盐铺又走上了正规,基本不需要宁清卓操心,她闲得发慌,一天唯一的乐趣倒是与沈鸿锐相处了。
可这种闲散日子没过多久,这日她在宁家大院晒太阳,沈鸿锐竟然找来了。
宁清卓很惊讶。沈鸿锐曾经来过宁家大院,结果受到了祥嫂和众多大娘的热烈欢迎。大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只道清卓是个好姑娘,沈公子若是肯入赘进来,绝对不会受委屈。沈鸿锐撑住姿态保持风度翩翩,可被她们一番轰炸下来,还是精疲力尽,自此对宁家大院退避三舍,再不敢踏入这里。
宁清卓从摇椅上爬起:“哟哟!这不是沈公子么!”她朝他身后探头一望,嘻嘻笑道:“祥嫂她们怎么没跟你进来?”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大院门外祥嫂一声喊:“沈公子,你一定行!”嘴角便是一抽,奇怪道:“你和她们说什么了,她们居然乖乖不纠缠你。”
沈鸿锐在院外便已经被众大娘关怀了一番,此时很有些狼狈,却只是一声轻咳,一展折扇,笑嘻嘻道:“没什么,不过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宁清卓并不相信,可见他不愿实话实说,便也不再多问,只去沏了杯茶端给他:“你跑来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鸿锐接过那茶,却并不喝,而是将它放去石桌上,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递给宁清卓:“我刚刚收到了父亲的家书。”
宁清卓好奇展开一看。原来,沈大学士写信告诉儿子,西林书院的刘山长前些日子病逝了。
西林书院地处京城,是全国最富名望的书院,大启士子们都以能入西林书院为荣。书院的刘山长深得人心,是大启当之无愧的士人领袖。宁清卓将那书信叠好,交还沈鸿锐,问道:“你爹爹特意写信告诉你这个?难道刘山长也是你的老师?”
沈鸿锐一声轻叹:“我在京城时,与刘山长接触甚多,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良友。”他在石桌旁坐下:“清卓,我想回京。”
宁清卓便也在那小石桌旁坐下:“你们感情深厚,你是该回去祭拜祭拜他。”
沈鸿锐却摇摇头:“不,我想回京,并不是单单想去祭拜。刘山长故去,西林书院需要一位新山长,我想去争取一番。”
宁清卓一时有些愣:“……我不知道你想做山长。”
沈鸿锐淡淡一笑:“那你可知道,现下朝廷官员阵营分明,东党与西党之争从未停息?”
宁清卓点点头。她前世便从孙剑锋那了解到了朝廷的概况:东党之名得自东厂,以掌印和秉笔太监为首,有一批依附于其的权臣。西党之名得自西林书院,以清流文人为主,政见时常与东党人士相左。沈鸿锐的父亲沈大学士,便是西党的重要人物。
沈鸿锐接着道:“因我父亲的关系,我接触的多是西党人士,本该跟着他们一并清议朝政,可近些年,却渐渐与他们有了些分歧。西党的大多士子党见太深,意气太重,又多费力于内争,其实于国家无益。”
宁清卓本来一直低头把玩手中的杯盖,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抬起了头。西党士子虽然不畏强权,敢于为民请命,可向来自诩甚高,不屑与阉人为伍,待人处事时很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颇。加之他们平日虽然喜好针砭朝政,但多数停留在口头,又将过多精力放在对付东党上,政绩倒不见得更值得称赞。
可宁清卓能有这些体会,是因为她不在西党中。沈鸿锐出生在西党世家,却能跳出自小接受的教育,看清西党的缺点,宁清卓很是佩服。
沈鸿锐沉默片刻,继续道:“大半年前那场科举出事,东党大势攻击,我实在不愿看到党争又起,这才自请削去功名。现下只要我父亲在朝,我便也无法再出仕,否则又要引起争端,这却不是我愿看到的。但让我大半辈子就这么无所事事度过,我又心中不甘。”
“与你呆在卢陵这小半年,我思考了许多。既然仕途没了指望,我便想传道授业。”说到这里,男人眼中有了些神采与期盼:“若能成为西林书院山长,成为士人领袖,不准便能改善现下朝堂的风气,达到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将来若能培养出一批不拘泥于党派,能顾全大局的官员,也是一大幸事!”
宁清卓怔怔看沈鸿锐,长久地沉默了。她不料沈鸿锐竟有此眼界。党争古来有之,派别之见,更是阻碍了许多合作与发展。沈鸿锐能跳出党派之见,以国以民为先,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