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微微一愣。她从来不敢给弟弟灌输报仇的思想,更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她问:“是谁教你,将来替父亲报仇?”
“我自己想的。”林诺言的眼中满是愤怒。
这一刻,何欢心中五味陈杂。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她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好好读书,高中状元,可父亲的仇是她心中的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上前两步,一把抱住林诺言的脑袋。
林诺言吓了一跳,用力推搡她,大叫:“你放开我。”
何欢措不及防,后退了一小步。她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应该还记得,你名字中的‘诺’字是什么意思。”说罢,她强忍着眼见,转身而去。
第8章 示弱
何欢一路从冷梅苑回到前院的小花厅,并没听说沈家抓了小偷之类的传言。她心中奇怪,又不敢打听。
陶氏见何欢许久未回,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急促的问:“这么样,见到你姨母了吗?她怎么说?”
“这些事,回家再说。”何欢给陶氏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看到有人正躲在不远处的廊下探头探脑。不多会儿,她正想找小丫鬟通报一声,她们准备回家了,就见紫兰行色匆匆,快步朝她们走来。
紫兰行至屋子门口,身体还没站稳便生气地说:“表小姐,奴婢把大太太的事告诉您,不是让你引着陌生人在后院乱走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何欢板起脸,不悦地斥责:“你称呼我一声‘表小姐’,就该明白主仆之别,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紫兰抿嘴看着何欢,生硬地说:“家里进了贼人,有人看到他与表小姐一处说话……”
“笑话!”何欢冷哼,“你这是在暗示,我引了贼人进你家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何欢脸上的怒意更甚,“我不想与你说废话。若是表姐夫有此怀疑,你现在就请他过来,我当面与他说清楚!”
“表小姐!”紫兰脸上顿显惊恐之色,又急忙掩下情绪,低声说:“表小姐息怒,大爷一直陪着念曦少爷,谁也不敢去打扰……”
“我不管这些,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所谓‘有人看到’到底是谁看到?”何欢质问。
面对何欢的咄咄逼人,紫兰原本的兴师问罪之态荡然无存,急忙在一旁赔笑,推说是一个小丫鬟看到她在冷梅苑附近与一个眼生的男人说话,她这才过来问一问。
何欢假作思量紫兰的话,不甚确定地说:“我在冷梅苑附近的确与人说过话,但他只是问路,我见他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以为他是表姐夫新招的下人,不小心迷路了。”
紫兰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声追问男人长什么模样,都问了些什么。何欢谎称男人告诉她,他奉命去沈经纶的书房。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建议他问问别人。
紫兰闻言,匆匆向何欢行礼告退,慌慌张张走了。
一盏茶之后,何家的马车驶出沈家大门。
离大门不远处的暗巷中,男人的目光紧盯马车,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他已经换下了小厮的衣裳,但依旧难掩神色中的狼狈。他很清楚,自己被马车上的女人摆了一道,险些被沈经纶逮住。现在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马车中的女人到底是谁。他悄然跟了上去。
之后的几天,何欢与陶氏一早就去沈家。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明朝暗讽何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陶氏觉得抬不起头,可何欢却似压根听不到。
事实上,何欢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但有一个人却是她不得不在意的,那人便是沈经纶。这几天她一直没机会与他说话,但她远远看过他几次。他依旧从容优雅,只不过她看得出,他很憔悴,几乎是心力交瘁。
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何欢早就发现,每当他轻拢眉头,就说明他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每当他不经意地轻揉太阳穴,就说明他十分疲累。
这些天,她不是看到他皱着眉头,就是在揉压额头。有两次,她甚至看到他对着天空发呆。
面对这样的沈经纶,何欢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忧虑。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死后,丈夫依旧惦记着自己。可他若是心心念念记挂着林曦言,她如何以何欢的身份再嫁他?难道她要告诉他,她就是林曦言,附身在何欢身上?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她若是这么说,恐怕她才说一句,他便转身离去。
远远看着沈经纶坐在屋内与一位乡绅说话,何欢不觉看呆了。
“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何家大小姐。”
尖锐的女声唤回了何欢的思绪。她回头看去,就见林梦言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台阶上。显然,她也看到沈经纶了。
“林二小姐。”何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想走。她太了解林梦言了。她的身边没有前呼后拥,摆足大家闺秀的谱,一定是想找她的茬。
“等一下!”林梦言挡住何欢的去路。
何欢怯生生地看她。林梦言抬起下巴,身体前倾,低头在何欢耳边说:“你真是不要脸,居然在自己表姐的葬礼上**表姐夫……”
“你还不是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堂姐夫。”何欢的声音不高,却硬生生压住了林梦言的讥讽。说话间,她打了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梦言震惊地看着何欢,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说什么!”她咬牙切齿。
“其实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欢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林梦言彻底被激怒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屋子内的沈经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何欢背对沈经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十分肯定,沈经纶的小厮文竹一定已经发现了她们。她的笑容慢慢放大,再次后退一小步,一字一顿说:“人人都知道,表姐在世的时候,你就已经迫不及待……”
林梦言没料到何欢居然一改以往的懦弱,她恨不得一把撕烂她的嘴,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必须顾忌大家闺秀的形象。
眼见林梦言再次朝沈经纶看去,何欢收敛了笑容,低头喃喃:“我没有,不是的。”她的声音满是怯弱。
林梦言心知中计,正想着如何补救,她的丫鬟梅清已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走出,对着何欢怒道:“表小姐,您太过分了。自大小姐过世后,二小姐一直很伤心,神思恍惚才会落下帕子。”她扬了扬手中的丝绢,“奴婢不过是替二小姐拣帕子……”
“我真的没有。”何欢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林梦言瞥见沈经纶已经注意到她们,急忙对梅清说:“快扶住她,别让她摔倒。”
何欢用含泪的眼眸对着林梦言轻轻一笑,右脚绊在了石凳上,整个人往后倒去,手掌蹭破了皮。
“你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推你!”林梦言急忙撇清。
正如何欢的预料,林梦言的话音未落,文竹已经走到她们身旁,一边问她有没有事,一边招呼沈家的丫鬟过来搀扶何欢。
何欢低着头,小声解释:“是我自己绊在石凳上,这才摔倒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林二小姐的事。”
林梦言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暗恨。“大姐夫。”她瞪一眼何欢,迎面走向沈经纶。
何欢没有动,只是把受伤的右手藏在身后,低头站在原地,小声请求文竹把她的丫鬟白芍找来。
一旁,沈经纶默然听着林梦言的辩解,直至她说完了,他径直吩咐沈家的丫鬟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回林二太太身边。
林梦言还想说什么,但见沈经纶面无表情,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离开了。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何欢,吩咐文竹找人替她处理伤口,再把她交给陶氏。
何欢一径低着头。这一刻她离他很近,却深深感觉到,想要靠近他是那么艰难。眼见他即将转身而去,她急切地解释:“表姐夫,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
“我知道。”沈经纶转身欲走。
“表姐夫。”何欢的心“嘭嘭”乱跳。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耳垂,如今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站在他身旁,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走。”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但何欢马上意识到,前几次她看到沈经纶的时候,他也看到她了。
“表姐夫,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何欢试图告诉沈经纶,他多次看到她,只因有事相求。
沈经纶转头看她,并没有应承。
“其实……其实……”何欢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说:“其实……三年多前,我和表姐的感情很好,我一直把姨母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知道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默然等待下文。
何欢知道,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真切地恳求:“表姐夫,我能不能见一见念曦?他是表姐唯一的孩子。”说罢她又焦急地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姨母也说了,念曦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