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您先回家看看靖弟用过晚膳没有。”何欢支开陶氏,跳下马车从谢三手中夺过缰绳交给张伯,吩咐他先把马匹交还车行。不多会儿,她与谢三面对面站在暮色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欢直觉眼前的男人并非善类。此刻,说她不怕是假的,但何家不是白花,就是没脑的泼妇,她总不能让何靖与他谈判。
谢三上下打量何欢,仍旧是那句话,他只是找她讨赏银的。
何欢同样打量他。不同于城外初遇时的邋遢,此刻的谢三头戴瓜皮帽,身穿土灰色短褐,同色的裤子纳入绑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靴,衣裳还算干净,看起来与普通百姓无异。
转念再想想,何欢心中的忧虑更甚,她低声解释:“上次我的确不该隐瞒身份,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记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了你两次。”他伸出两根指头在何欢面前晃了晃。
“其实……那天的事情……”
“小爷没空听你啰嗦。今天你们总共四个人,我收便宜点,每人一百两银子。四百两,拿来!”谢三伸手讨要。
“你这根本就是勒索!”何欢悄然后退一小步。
谢三皮笑肉不笑,上前一步逼近何欢,表情狰狞地说:“怎么,你想赖账?或者你又想陷害我?”
何欢不敢说,说不定刚才那些地痞都是你找来的,只能摇头道:“我从来没有陷害你。”
“不管有没有,银子拿来,我立马走人,快点!”谢三催促,一把抓住何欢的肩膀,捏得她生疼,仿佛她不拿出银子,他就会硬生生扭断她的脖子。
何欢用力挣扎,却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道我住在这里,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第10章 争执
谢三注视何欢,他嘴角含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何欢打定主意,绝不承认自己曾在沈家蓄意陷害他。
无言的僵持中,何欢心中的惧意慢慢淡去。
蓟州城外,谢三嘴上威胁她,实际上他的确救了她。沈家的后院,他并未为难她,看起来只是问路,不过他费尽心机混入沈家也是事实。难道他是沈家的仇敌?
这个猜测令何欢心中暗惊。据她所知,沈经纶并没有仇人,但沈家家大业大,是是非非总免不了。
何欢轻咳一声,抬头对着谢三说:“你两次救我,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但我家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的确没有银子……”
“你没有银子,沈家有,你不是惯会在沈经纶面前做戏博同情吗?”
“沈家的确富贵,但表姐夫一向不喜欢我。”何欢冷静地陈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焦灼万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这些日子她与沈经纶统共只接触过一次,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谢三这么说,分明就是知道这件事。经上次一事,他还敢蛰伏沈家,他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图谋,让他不惜铤而走险?
谢三似乎浑然未觉自己说漏了嘴,他蛮横地威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小爷豁出性命救了你,四百两是我应得的……”
“你这么说好没道理。我可没有求你救我,分明是你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谢三“嘿嘿”一笑,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永远嫁不成沈经纶?”
“我信!”何欢点头,“那你信不信,若是把我逼急了,大家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以立马让你蹲大牢!”她暗示性地朝四周看了看。
短暂的沉默中,忽听何靖站在何家大门口大喝一声:“你不可以欺负大姐!”他飞快地跑到两人中间,小小的身子挡在何欢面前。
谢三低头瞥一眼何靖,冷笑道:“欺负了又怎么样?”
何欢急忙把何靖护在身后,对着谢三一字一句说:“你根本不是为了银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说不是为了银子。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了巴上沈经纶,嫁入沈家,恩将仇报把我当人情送给他……”
“我没有!是你自己不小心被沈家的下人发现,还差点连累我。”
何靖看看何欢,又瞧瞧谢三。他试图挡在何欢面前,却被何欢用力压着肩膀。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声说:“你若是再不走,我……我就去报官,我是男人,是一家之主!”
谢三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他,只是对着何欢说:“银子拿来,否则我们没完!”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何欢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好歹给我些时间筹银子……”
“好,就给你三天。若是三天后我拿不到银子,嘿嘿。”他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何欢没料到他走得那么爽快。她拉着何靖进屋,疾步朝西跨院走去。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谢三是否与沈家有仇,他可以蛰伏在沈家,就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她必须提醒沈经纶。
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声称自己离开沈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前几日向她问路的小偷正步出沈家侧门。她把书信装入信封,一下子又犯难了。能够出现在沈经纶桌上的书信都经过严格筛选,而她曾亲口吩咐管家,何家送来的请柬书函,不管是给她,还是给沈经纶的,一律焚毁,不用呈报。
“我太冲动了。就算书信顺利送到他手中,他也不见得会相信我。”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点燃信纸扔进火盆,出神地看着翩翩的火光。
“不行!”何欢猛地站起身,喃喃自语:“谢三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留下后患……”
“什么后患?”陶氏站在房门口,看了看何欢,又瞧了瞧地上的火盆。
“没什么。”何欢摇头,“大伯母找我有事?”
陶氏跨入屋子,担忧地问:“欢儿,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什么在家门口等着你?”
“大伯母,他不过是个无赖,这事我会处理的。”
“欢儿,你表姐已经入土为安,不如明天让张伯把你姨奶奶接回家,从今往后我们紧闭门户……”
“大伯母,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心意已决,这辈子我只会嫁给沈大爷,这事不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靖弟的将来……”
“大姐,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
“二弟,是谁教你躲在外面偷听的?”何欢瞥了陶氏一眼。陶氏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何靖急忙走到何欢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大姐,这事和母亲无关,是我追问母亲,她才告诉我的,你不要怪母亲。”
何欢挣脱何靖的手,正色问:“靖弟,听你的意思,你觉得大姐做错了?”
何靖没有点头,但眼中写满不赞同,低声说:“我不喜欢别人嚼大姐的舌根,说你……说你……”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何欢心知这些事一定是陶氏对何靖说的,她问何靖:“那你觉得大姐应该怎么做?”
何靖到底是孩子,他仰着头,急巴巴地说:“大姐,你是最好的,我们只要像母亲说的,留在家里读书写字,别人自然就会知道你的好,再不会胡说八道。”
“如果大姐留在家里读书写字,那我问你,谁去赚钱养家?大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等着媒人上门,看谁给的聘礼多,就把大姐卖了,好让你们继续坐吃山空……”
“欢儿,你怎么能对靖儿说这些!”
“大伯母,我有说错吗?”何欢目光灼灼看着陶氏。
陶氏急切地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何靖看看陶氏,又看看何欢,有些糊涂了。
何欢蹲下身子,握着何靖的肩膀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自己想要什么,就得努力争取。大姐不想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银子,所以只能加倍努力……”
“可是……”何靖转头看了看陶氏,“母亲说,大姐出去抛头露面,只会害了自己……刚才那人如此轻视大姐,就是因为……”
“欢儿,大伯母知道你听不进去我的话,我让靖儿劝你,全都是为了你们姐弟!”
“大伯母,你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觉得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让你难堪,丢了你的脸……”
“欢儿,你怎么能这么想!”陶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何欢拉住欲上前劝慰陶氏的何靖,正色说:“大姐不想像以前那样,终日以泪洗面,所以想要争取更好的生活,就像你努力读书,想要考上状元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这怎么能比?”陶氏尖叫,“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得多难听……”
“怎么不能比?”何欢站起身直视陶氏,“难道大伯母觉得,我应该为了闲人的几句话,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这样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何大小姐’四个字?”
何欢的疾言厉色令陶氏的脸由白转红,一时间竟忘了哭泣。何靖从未见过大姐如此说话,睁大眼睛呆呆地看她。
“我……我……”陶氏回过神,眼泪倾泻而下,边哭边说:“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怨我!”说罢,她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