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经纶不断替她擦拭。他想要看清楚她。雨水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怎么都看不清她。他恼怒地说:“我爱曦言,早在我和她见面之前,我就一直喜欢着她。我等着她长大,等着她走到我身边……你和她太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我眼中,你就是她……这辈子,我不可能娶你,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或许你告诉了她。一切都会不同……”
“会不同吗?”沈经纶苦笑,“当一个人心里没有对方,她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不会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好。那你告诉我,她爱我吗?”
何欢的声音堵在了喉咙中。如果没有遇到谢三,她一定会点头。她对沈经纶有尊重,有倾慕,有敬畏,以前她觉得他们的生活很美满,夫妻之间就是那样的。可谢三教会了她什么是男女之情。她不能看着沈经纶的眼睛,违心地告诉他,她爱他。
沈经纶失望地笑了。他宁愿她说一个谎言,也好过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只要她说出口,即便他明知那是谎言,他也会相信的。可惜。她永远都不懂他的心。
沈经纶后退一步,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说五个月后,那就五个月后吧,到时我会遣人上门的。”
“谢大小姐……还有姨母那边……”
“我自会处理。”沈经纶转过身,背对何欢说:“你进去吧。往后只要一日没找到羽公子。都会有人在你家附近保护你。总之这五个月内,你尽量少出门。”
“我可以探望念曦吗?”
“等找到羽公子再说。”沈经纶举步走向马车,他没有回头,径直跨入车厢,放下了车帘。
何欢木然地看着沈经纶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中。她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似乎把整个世界都劈成了两半。
“轰!”一声响雷震耳欲聋,雨点儿“哗哗哗”倾泻而下,雨势越发大了。
何欢的耳中只有雷声雨声,她的脑海中满是沈经纶和谢三对她的表白。林曦言对不起沈经纶,而何欢辜负了谢三,这辈子她都注定愧对他们。
过了今晚,她再也不能告诉沈经纶,她就是林曦言,因为刚才的她沉默了。从今往后,她就是有婚约的人,她的眼睛,她的心只能向着沈经纶。
曾经她对自己说,宁为穷人妻,莫为富家妾。五个月后,她就是沈经纶的妾室。这辈子她都是下人;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听儿子唤她一声“母亲”。
何欢转过身,一步步往大门走去,低声鼓励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既然他答应让我照顾念曦,就一定会做到。我至少可以好好照顾念曦,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
“大小姐,您怎么了?”曹氏在二门口伸手搀扶身体摇摇欲坠的何欢。
“我没事。”何欢勉强笑了笑,“我刚才睡不着,就去院子里走走,没想到突然就下雨了。”
曹氏没有揭穿何欢,扶着她去了西跨院,又去厨房煮姜茶,命白芍准备热水给她洗澡。
何欢洗了热水澡,喝了热姜茶,这才缓过神。她向曹氏道过谢,说道:“曹姨娘,我没事了,你回屋歇着吧。”
“大小姐,这又是雷,又是雨的,我也睡不着,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说说话儿?”
“曹姨娘,关于我的亲事,你不用劝我了。”何欢坚定地摇摇头,“谢三爷再不会出现,而我,五个月后表姐夫会派人接我进门。”
曹氏发现她态度坚决,心中不免迟疑。她抬头看她,只见她垂眸盯着桌上的蜡烛,双颊苍白如纸。想着是自己的出现,气得她的母亲病情加重,临死都含着很,而她,过去的十年,自己把心中的怨气全都出在她身上,她更是愧疚,硬着头皮说:“大小姐,我多事说一句,沈大奶奶难产虽是意外,但这些日子,沈大爷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
“你想说什么?”何欢皱眉。
其实曹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只是从沈经纶,想到了陶氏的丈夫何柏初。
当初在船队中,何柏初也是人人称颂的君子,是大好人,是完美无缺的,但事实上,他也只是普通人。不说那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就是她冒充何柏贤外室一事,究其根本是何柏初因为自己无子,想收养何靖。
何柏初想要何靖成为自己的儿子,有很多方法,而他明知“外室”二字对小韩氏和何欢是沉重的打击,他还是选择了这个谎言。
曹氏大字不识,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记得上船之前,父亲一再告诫她,贵人们做任何事都有他们的原因,他们做下人的,只需按吩咐干活,不要问为什么,不要多打听,更不要觉得,贵人脾气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很多时候,表面越是良善可亲的人,越是名不副实。
曹氏并不觉得何柏初是大奸大恶之徒,她只是觉得,再完美的人,都会像何柏初一样有他们的私欲,沈经纶亦是。
短短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沈经纶先是声称三年内不娶,这会儿又急巴巴地想纳何欢为妾;先是对何欢弃之如敝屐,之后又是接她去庄子,又是派人保护她。再有,他不是恪守礼教的君子吗?他不是一向不近女色吗?怎么会深夜与何欢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等等这些应该就是她父亲所言:贵人们做任何事都有他们的原因。
曹氏不知道如何表达,见何欢盯着自己,她想了想,说道:“大小姐,我只是觉得,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总要仔细想清楚。不管是谢三爷,还是沈大爷那边,都不要急着做决定。”
“曹姨娘,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其实也不是突然。”曹氏笑了笑,“在我看来,谢三爷和沈大爷都是极好的,家里有钱,又有地位。沈大爷虽然年纪大些,但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谢三爷更不用说了,当初他来提亲的时候,我可是高兴坏了……”
“曹姨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小姐,如今你既然还有挑选的余地,为什么不想清楚,打听清楚再决定。比如说,沈大爷为什么一早就说,他三年后再娶。他说得那么肯定,是早就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还是另有其他安排?”
“三年后再娶,应该只是他的推托之词吧?”何欢说得不甚肯定,又转而叮嘱曹氏:“曹姨娘,关于谢大小姐是否活着,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提及。”
何欢与曹氏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家的马车刚刚驶入大门。沈经纶虽然在马车上擦拭过了,但他的衣裳、头发依旧在滴水。下人们见状,一阵忙碌,他却顾不上洗澡换衣裳,第一时间吩咐沈志华找来袁鹏,沉声吩咐:“不消天亮,谢三就会知道,我深夜去见何小姐。他不可能沉得住气,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旁,沈志华微微一愣。他看到了雨中相拥的那一幕,他原以为那是真情流露,这会儿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沈经纶有计划地引谢三现身的激将法。
正文 第237章 打探
当沈经纶喝完驱寒茶躺在床上,差不多已经四更天了,“稀里哗啦”的雨声止了,他的心绪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以为何欢一定急着回儿子身边,她却选择了五个月后进门。五个月,她能等得了,他却不行。只是她若在半个月内进门,在旁人看来,林曦言尸骨未寒,他却急巴巴纳了她的表妹,难免被人病垢。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完完全全“栓”住她?
沈经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幻想林曦言就在他身旁。
“曦言,你活过来了,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将来。”他喃喃自语,恍惚中看到记忆中的林曦言正对着他欢笑。
在他们成亲前,她出门的机会不多,他很少能够看到她,但他每次见到她,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明媚的微笑。他们成亲后,他看到了各种模样的她,高兴,生气,忐忑,讨好,她认为自己被生活磨砺得世俗而现实,但实际上,她依旧是坦率而真挚的,经常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却又时不时重蹈覆辙。
沈经纶想得出神,翻身欲搂抱身边的人儿,却发现另一半床榻空荡荡的,再没有温暖的身体依偎入他怀中。“是我太贪心了,否则这会儿你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轻轻触摸她睡过的枕头,再难入眠。
经过夜雨的冲刷,清晨的蓟州城空气格外清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一名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在狭小的房间内焦急地踱步。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疾走几步打开房门,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侯管事,三爷还是没回客栈。在下悄悄打探了一下,三爷似乎二十多天没回去过了。”
“应该不会有意外的,不会有意外的。”被称作侯管事的男人喃喃自语,眼中难掩焦急之色。
又过了不多会儿。又一名手下回来了,侯管事上前急问:“打听到何大小姐是什么人了吗?”
来人定了定神,恭声回答:“侯管事,在下已经仔仔细细打听过了。三爷信上所言的‘何大小姐’最有可能的是姑爷的妻表妹。她家原本也有几艘货船,十年前开始没落。她的父亲在三年前死在了海上,母亲随之病故,家里还有一个外室生的弟弟,过继给了她的大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