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经纶的贴身小厮文竹深知主子的脾气,说道:“大爷,不如小的告诉她们,您正在休息?”
沈经纶摇头道:“不用了,请她进来吧。”
须臾,魏氏进了屋,一本正经地请求沈经纶帮她看一眼信上写了什么。
沈经纶本想吩咐文竹代阅,转念间又接过了书信。当他看到信纸上的蝇头小楷,他抬头朝魏氏看去,就见魏氏低头而站,一脸诚惶诚恐。
沈经纶低头看信,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何欢的书信明着是写给魏氏的,实际却是给他看的。信上字字句句请求魏氏多多照顾大韩氏和林诺言,其实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他的妻子死了,他有责任代替她照顾她的寡母幼弟。
沈经纶看完书信,把信纸交给文竹,让他一字一句念给魏氏听,同时又告诉魏氏,他会替她通知何家的人,她已经收到书信,一切皆好。
魏氏从没见沈经纶如此和颜悦色,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连连向他道谢。
待魏氏离开,文竹上前禀告:“大爷,小的刚刚听说,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之所以突然来了,也是因为表小姐的劝说。小的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刚才的书信,表小姐好似很担心有人对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不利。”
“她只是不死心罢了。”沈经纶平淡地回答,稍一停顿又道:“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应该代替曦言好好照顾岳母和诺言。”
话音刚落,文竹见主子复又拿起书册,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真的会娶林二小姐吗?”
沈经纶只是专注地看书,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蓟州城内,何欢在当天下午见到了沈经纶派来传信的小厮。她暗暗吁一口气,毕竟有了沈经纶的看顾,她的母亲和弟弟定然是安全的,现在她只需担心谢三会不会对她的儿子不利。
曹氏跨入西跨院,就见何欢坐在窗前发呆。她凑近她,压着声音说:“我刚刚打听到,陵城那边派了媒婆过来。依我看,吕家可能马上就要访人家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你三叔父家走一趟?这一次,你索性要个五百两……不对,我看得要一千两……”
“曹姨娘,你若是没事干,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再不然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
曹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何欢叫来白芍,让她再去给紫兰送一个口信,随即她又亲自去书斋找陆大叔。
第二天一早,何家众人正在用早膳,谢三把大门敲得“嘭嘭”响,嘴里大叫开门。张伯急忙打开大门,就见谢三挽着衣袖,嘴里叼着麦穗,眼睛直勾勾往二门瞟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张伯不敢让谢三进门。
谢三一把推开张伯,才跨入二门就见何欢迎面走来。他停下脚步,伸出双手,不客气地说:“银子呢?”
“我们去外面的屋子说。”何欢举步往外走。
“怎么,拿不出银子?”谢三挡住她的去路,“如果没有银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难不成你想把我杀了,又或者,卖去**?”何欢冷笑着绕过谢三,大步走出二门。
谢三打量她的背影,跟上了她的脚步。
何家大门旁的倒座内,何欢站在墙边,面上镇定,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银子呢?”谢三迫近何欢。
何欢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我只有这么多。”她紧握双拳,逼迫自己迎视谢三的目光,严命自己不可以退缩。
谢三突然伸手捏住何欢的脖子。“怎么,想赖账?”他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他注意到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闪了闪,冷声说:“我能救你,也能杀了你。”
一瞬间,何欢觉得自己快死了。她闭上眼睛,紧咬下唇,掌心紧贴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想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她不禁在心中怪责沈经纶。白芍明明已经报信给紫兰,他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的儿子单独留在沈家?
谢三眼见何欢快窒息了,悄然放松了手腕的力量。他没料到她不仅没反抗,更没有求饶,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怎么,又想求死?”他讥讽。
“你若是真心想杀我,就算我拼尽全力挣扎也没用。再说,家里只剩一屋子老弱妇孺,根本没人是你的对手。”何欢抬头看他。
谢三低头审视她,没再使力,也没有松手。
倒座座南朝北,整间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光线十分幽暗。再加上屋子一直空关着,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恶的腐霉味,使得两人间的气氛越加诡异。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寻死?”谢三突然开口。
何欢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陈述:“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不过你若是想在沈家找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
“怎么,想套我的话?”谢三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嫁沈经纶。”
“的确。”何欢点头,眼角的余光朝门口瞥去。突然间,她微微勾起嘴角,歇斯底里地大叫:“救命啊,强盗杀人了。”
谢三微微一愣,随即就听“嘭”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他看到林捕头左手拿刀,右手紧握刀柄,眼见着就要挥刀砍向自己。
何欢抓住谢三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右脚朝他的胫骨踢去。
谢三回过神,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甩开她,左脚后退半寸,脚腕勾住了何欢的右脚,用力一挑。
何欢只觉得右脚一瘸,整个人重心不稳,几欲摔倒。这一刻,她压根无法思考,本能地紧抓谢三的手臂,牙齿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谢三痛得呲牙咧嘴,又见何欢双脚几乎离地,却仍旧咬着他不松口。他不可置信地瞪她,眼中满是怒火。
白芍眼见谢三一掌就能打晕何欢,吓得脸色发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把他给我抓起来!”林捕头大喝一声。
两个捕快飞奔入屋,一左一右抓住谢三的手臂。突然间,曹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扑倒在林捕头脚边。她头发凌乱,领口的一颗盘扣被扯断了,抓着林捕头的裤脚嚎哭:“大人,这个强盗不止抢我们的救命银子,还想侮辱民妇。大人,他见财起意,尾随我回家。他入室抢劫还不够,还要,还要……”她哇一声大哭起来,语焉不详地叫嚷:“民妇受此屈辱,只能以死明志,民妇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话音未落,她作势就要撞柱子。
林捕头急忙拉住她,双目打量谢三。
何欢后退一步,同样朝谢三看去。她尝到嘴角的血腥味,拿出帕子擦去血渍,转身扑倒在曹氏身边,跪在地上抱住她,哽咽着说:“姨娘,没事了,幸好林捕头及时赶到,林捕头一定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她跟着哭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朝谢三瞥去。
谢三任由两个捕快钳制自己,脸上并不见丝毫慌乱,只有自嘲式的懊恼。他低头审视何欢,慢慢勾起嘴角。
林捕头大半辈子都在衙门当差,见到眼下的情景,他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指着谢三沉声说:“把他带回衙门!”
谢三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半句辩白。当他经过何欢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何欢没有抬头,她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布鞋停留在自己的膝盖旁,随即感觉到一道热辣辣的目光直射自己的脖颈。她瑟缩一下,条件反射般想起自己和沈经纶刚成婚那会儿,每当沈经纶注视她,她也是如坐针毡的感觉。
曹氏瞥见谢三随着捕快走远了,按照何欢先前教她的说辞,对着林捕头哭诉:“大人,我们一家子孤儿**,无依无靠,前两天好不容易从三叔家借来救命银子,结果就被这个贼人盯上了。”她拿起何欢放在桌上的银子,指着上面的记号说:“您看,记号还在上面呢,若不是您及时赶到,这银子事小,我们娘几个的性命,恐怕,恐怕……”她掩面哭泣,轻轻推了何欢一下,暗示她赶快接口。
何欢顺着林捕头的目光看去,只见谢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何家大门后,她心生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说:“林捕头,谢三胆大包天,光天化日就敢硬生生闯进来,说不定当日在大街上,就是他指使地痞**拦截我们的马车……”
“行了,今日的事,衙门一定会查清楚的。”林捕头挥挥手,沉着脸往外走。
何欢想要追上去,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今早之前,她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谢三送入大牢,一劳永逸。可是看眼下的情形,谢三并非一般的地痞**,林捕头似乎已经察觉不对劲……
何欢才想到这,就见白芍从大门口慌慌张张折回,焦急地说:“小姐,林捕头找了一个捕快守在大门外……”
“怎么会这样!”曹氏吓白了脸。
“你们慌什么!”何欢一声呵斥,“他勒索我们是事实,我们并没有冤枉他。”她嘴上这么说,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扯不清,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