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次得回来的消息,沈经纶几乎已经知道,谢三随皇帝贬谪出京后的每一件事,但他想不透谢三,更摸不准他的脾气。说他是皇帝的“宠臣”吧,他确有几分本事。说他是“肱骨之臣”吧,他在军中和京城行事颇为张狂,早就得了目中无人的名声。
早几年。不少人眼红他升官像炮仗似的,节节往上窜,背后中伤他,惹得御史多次弹劾他。结果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随后一个个把弹劾他的官员撵出了京城。
这两年,他在西北颇有声望。就在一个多月前,京城谣传他在西北收揽军心,意图拥兵自重。皇帝因为这事,在早朝之上,把一个四品京官扒了裤子,就在议事大厅内打板子。虽然那个京官本身就不得人心,但自从那事之后,再没有人敢质疑,谢三离开军营后。为何没有回京述职。
眼见谢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沈经纶放下车帘,悠悠叹一口气。皇帝登基五年了,朝堂之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能够登基,永安侯功不可没。可是据沈经纶所知,当年先太子一心拉拢永安侯,都被婉拒。若谢三真是永安侯的三子,只能说永安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皇幼子。
想到这,沈经纶神情微变。十三年前,谢三随皇帝贬谪出京。这就意味着,永安侯在那时就做出了选择。先太子一步步走向谋反,终于在十年前被先皇察觉,这其中有没有永安侯的“功劳”呢?
蓟州城内,何欢完全不知沈经纶和谢三之间的种种。自从她见过丝竹之后,她思念儿子的心情仿佛春风吹拂下的野草。不断在她心田蔓延滋长。每一天,每一刻,她的脑海中满是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她疯狂地想要抱一抱他,亲一亲他。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就算她去了庄子,没有沈经纶的允许,她根本无法踏入庄子半步,这才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渴望,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
何家三房,邹氏的葬礼虽然简朴,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吕八娘也在丫鬟们的照顾下日渐康复。谁都没再提及何欣去吕家守寡一事。吕八娘虽然一直无法说话,但她多次要求回吕家,都被萱草等人劝下了。
这一日,何欢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过邹氏的葬礼,再到沈家探望吕八娘,顺便听庄子的庄头说一句:小少爷一切都好。
何欢踏入客房,就见吕八娘靠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注视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小姐。”萱草上前向何欢行礼,压低声音说:“吕家表小姐自早上醒来,就一直这般坐着,没有喝水,也没有用早膳。表小姐,您帮着劝劝她吧。”她一脸忧虑。
何欢不过是因为沈经纶的叮嘱,这才日日探望吕八娘。她对萱草的话不置可否,上前对着吕八娘施礼,唤一声“吕小姐”,便没再说话。
吕八娘没有理会何欢,依旧怔怔地注视房顶,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何欢略略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午时将近,便向吕八娘道别,随口说了一句:“吕小姐,你两次死里逃生,定然是你的家人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只是为了他们,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我?”吕八娘的声音嘶哑干涩。
何欢愣了一下,摇头道:“吕小姐,您这话从何而来?”
吕八娘的眼泪如黄豆一般滚落,摇着头说不出话。何欢见她这般模样,不能转身就走,只得回到床边,柔声问:“吕小姐,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你想得没错,我借故把大表哥留在陵城,自己来到蓟州,就是为了找你的堂妹,我想让她替二哥守一辈子寡,我就是这么恶毒,这么可恨。”吕八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立马又是喘息,又是咳嗽。
萱草见状,上前替吕八娘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姨娘死了,二哥也死了,全都死了,独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我是男子,我还能替吕家开枝散叶,继承香火,偏偏我是女人。”吕八娘一边哭泣,一边喘息。
何欢拉住萱草,低声说:“让她哭一场也好。”
吕八娘双手抓着胸口,半趴在床沿,又是咳嗽,又是干呕,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沾湿了床单。萱草看着不忍,背过身偷偷擦拭泪水,何欢却只是冷眼看着吕八娘。
好半响儿,直至吕八娘渐渐平静下来,何欢才对着她说:“这十年来,因为倭贼家破人亡的何止你一人。如果眼泪有用,我想大家的眼泪已经让长江泛滥了。”
正文 第175章 拒绝
何欢尚未说完,吕八娘伏在床边又是一阵咳嗽。何欢示意萱草上前扶起她。众人好一通折腾,吕八娘这才止了咳嗽,靠着软垫倚在床架上。
何欢站在床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先前吕八娘那番话,虽是赌气的成分居多,却让她对吕八娘多了一分好感,不过也仅仅是“一分”的好感罢了。
相比之下,大哭过一场的吕八娘情绪好了很多,她一脸羞愧,不敢抬头看何欢。
何欢从萱草手中接过茶杯,上前递给吕八娘,轻声问道:“吕小姐,不如让萱草送上午膳?”
“不用了。”吕八娘脱口而出,又赶忙解释:“我的意思,等一会儿再送上来,我想先歇一会儿。”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何大小姐,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生气吗?”吕八娘叫住了何欢,声音愈加嘶哑,似冬日的乌鸦叫声一般。
何欢心知她指的是何欣与她二哥的婚事,她假装不懂,轻描淡写地说:“不管什么事,我都没有生气,你不要想太多。”
吕八娘突然拉住何欢的衣袖,抬头看着她说:“何二小姐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一心只想着自己。若是有需要,我希望能够亲自向她道歉。二哥最是仁厚善良,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因为他,让何二小姐像鲜花一般枯萎。”
何欢拉住吕八娘的手,不疾不徐地解释:“吕小姐,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家和三叔父一家早就分家了,我去你家取回三婶娘的尸首,不过是看在亲戚一场的情分罢了。”她的言下之意,何欣与吕家的婚事,与她无关。
吕八娘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我应该找何二小姐当面说清楚的。”她捏着手绢,擦了擦眼角,似自言自语般喃喃:“等丧事过了,我就去找她。”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的声音复又染上哭腔,转而对萱草说:“萱草姐姐,用过午膳,你能不能替我准备一辆马车,我也该回家去了。”
萱草赶忙上前劝阻:“表小姐,您的身体尚未康复,每日都需要服用汤药……”
“可是为人子女,怎么能不为父母服丧!”
“表小姐放心,大爷已经请了人替表小姐在守灵尽孝。只要您养好了身体,大爷马上会接您回陵城。往后您有的是机会尽孝。”
“不行,父亲、母亲的灵堂前,怎么能冷冷清清,没人照应。”吕八娘哭着摇头。
萱草赶忙又劝:“怎么没有!大爷已经传话回来,您的几位堂兄。都在灵堂日夜守着,您就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得下!”吕八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何欢默默站在一旁,没有插嘴。说句不好听的话,吕八娘若是真的孝顺,也应该在父母入土为安之后再上吊自杀。如今她这般孱弱,沈经纶自然不会放她回家,她哀求萱草。不过是为难她罢了。
好一会儿,萱草终于劝住了吕八娘,命小丫鬟送上午膳。何欢再次告辞,吕八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何欢没有询问。只是径直走出了房间。
房门外,萱草一力挽留何欢留下用午膳。被拒之后,她一路恭送何欢去二门,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有关吕八娘的琐碎。何欢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早就飞到了儿子身边。见萱草似乎说完了。她问:“明日还是赵庄头回来吗?”
萱草点头道:“听赵庄头说,自肖大夫回去替小少爷换了药方,小少爷的身体正一日日康复。依奴婢想来,明日若是没有特别的事,应该还是赵庄头回来送信。”
何欢淡然地点点头,心中却像猫抓似的难受。眼见马车已经停在二门外,她停下脚步,试探着说:“表姐夫以往都是隔几天就会去探望念曦,明日不如我去一趟庄子上……”
未待何欢说完,萱草已经开口拒绝:“表小姐,您应该知道的,没有大爷的吩咐,谁都进不了庄子的大门。”
“我知道了。”何欢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转身登上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启动,何欢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小厮飞快地奔入大门。“停车。”何欢大叫一声,扬声询问:“你走得这么急,是不是青松观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慌忙停下脚步,对着何欢行礼,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萱草闻声赶来,命小厮有话直说,他才告诉他们,早上的时候,林梦言去了青松观。他们按照沈经纶的吩咐,没有放她入内,但是大韩氏听到了动静,命令他们下次不可以自作主张把人拦下。他们生怕下一次拦不住林梦言,这才赶回来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