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酸酸的,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两三步,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姑娘留步!”
孟随心顿住,侧过身,周氏迎着风雪疾步而来,丫鬟撑着伞在她身后追着,不过眨眼,已经跑到她面前。孟随心挑眉:“夫人这是……”
周氏喘着气:“姑娘……”她刚说了两个字就说不出话了,眉间纠结,对着孟随心一张笑盈盈的脸,喉咙干涩。
郭济却是怕周氏说出些什么,忙道:“孟姑娘,皇上还在等着呢!”
周氏眼眶一红,忽然道:“皇上对姑娘极好。”这么些日子,长安城还有谁不知道内宫里的孟姑娘——身怀六甲,极得圣宠。今上爱护得和眼珠子似的,不许旁人碰了一丝一毫,天天放在眼根子前看着,寻常人都见不着一面。
虽没有名分,但是迟早的事。宫中只有一位皇子,不管孟姑娘生下的是男是女,都将因孩子而富贵加身。
孟随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周氏咽了口唾沫,忽地摆摆手,“是我失礼了,姑娘快去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孟随心颔首,折身与郭济往前走。然而走出一截,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周氏呆呆立在雪中,神色怔忡,看着她的背影,兀自出神。
周氏知道她失忆的事吗?还是以为她是故意装作不认得?
母女一场,虽然周氏曾有千百般不是,但终归是她娘亲啊……孟随心脚下微顿,郭济惊得出了一身汗:“怎么了?”
孟随心垂眸,半晌道:“那位夫人我瞧着很是面善,不知在哪里见过。”
郭济擦着额角的汗:“定是姑娘看错了。”
孟随心不言,再看了一眼周氏,往练武场去了。
萧戎和顾伯言两个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她到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地上喘气,汗水把衣裳都湿透了。
她蹙眉,与顾伯言道:“地上凉,你快起来。”
顾伯言皱皱鼻子,乖乖听话站起来。孟随心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拿过披风递给他:“别冻着。”神态动作虽不温柔,但顾伯言满脸笑得像花儿,“多谢师姐!”
相反,萧戎就显得可怜多了。
郭济颠颠地上前去扶他起来,他也不让,自己闷着声站起来。衣裳递到眼跟前,也是闷闷地任由郭济替他穿上。
孟随心亲手替顾伯言系上披风的系带,忽闻身后郭济惊呼:“皇上!”
她反射性地偏过头,正见郭济捧着萧戎的右手,上头开了条口子,血正往外流着。萧戎皱皱眉,轻轻挥开郭济,不肯让他碰。
她转眸去瞧顾伯言,顾伯言撇撇嘴,小声道:“师姐,我可给你报仇了!”
孟随心却没有开心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替他系好带子,转而又将手炉揣在怀里。那头郭济急得不行,偏偏萧戎板着脸不让他碰,就这么任由伤口流着血。
天气冷,那血也流不了多久……孟随心道:“回去吧,我乏了。”
天大地大,她最大。一溜人乖乖跟着她回景明殿,快到地方的时候,萧戎淡淡开口,宫人便将心不甘情不愿的顾伯言送走了。进到殿中,里头暖融融的,孟随心忙脱了披风,换了轻便的衣裳。
萧戎还是板着脸,像根木头似的杵在窗前,窗户开得大大的,雪花飘进来落在身上,眨眼融化成水。
郭济都快叫他祖宗了,可他那副冷硬的表情,又没人敢去劝。郭济半是求半是威胁地看了孟随心一眼,孟随心并不理他,顾自躺在炕上瞧绣娘送来的小褂子,半天才头也不抬地道:“你要冻死我么。”
萧戎终于有了点反应,嘴角沉着,将窗户拉拢。回过身,闷不作声地进了里间。他衣裳都被雪水打湿了,郭济让他换一件,他不听,于是便一直劝。声音不断地传来,孟随心终是不耐烦了,起身往里间去。
萧戎躺在榻上,两条长腿闲闲地搭在外头,一只手垂在半空,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孟随心看了郭济一眼,郭济将伤药搁在小桌上,默默带着外头的人都退下去。
她动作有些艰难,在榻边慢慢蹲下去,最后索性坐在了脚踏上。侧眼去看他的手,血原本已经止住了,但不知是不是他刚才又碰到,伤口微微裂开,又冒了一些出来。
她抿着唇,用烈酒将帕子濡湿了,直接覆在他伤口上清洗。萧戎哼都没哼一声,但将手腕侧过来,方便她动作。
洗了两道之后,她将药粉仔细撒上去,再拿干净的白布绕起来。处理妥当,她松了口气,要抽手起身。他倏然反握住她的手,牢牢攥着,不肯放开。
孟随心挣了挣,又怕他伤口再裂开,无奈道:“你这是发什么脾气?”
萧戎胸口起伏,声音压抑着:“没发脾气。”
“那你这是做什么?”他居然还不承认……孟随心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别拉着我,脚踏好硬,我不舒服。”
他闻言松开手,翻坐起来将她抱在膝上。她更是不自在了,脸沉下来:“萧戎!”
“我是不小心失手,才会受伤的。”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里竟然有着埋怨:“她们来说你去了皇后那儿,我一急,才被他伤着了。要不然堂堂正正来,我肯定……”
“肯定什么?”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输了就是输了,我师弟武功本来就不弱,有什么好生闷气的。”
“不是为了这个!”他声音大了点,但转瞬又弱下去,“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实在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小孩子脾气,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他瘪瘪嘴,把话都吞了回去。
☆、第三十八章 往事知多少(八)
嘴上不与她吵,但手一直抱着她,不肯放她下去。孟随心亦是恼了,两人僵持不下,外头郭济道:“皇上,几位大人都来了。”萧戎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手。
孟随心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衣裳,萧戎站起来直接解开腰带,将湿透的里衣都脱了。结实的胸膛在微光下泛着光似的,引得孟随心不由多看了两眼,眉头一蹙,将郭济备在一旁的衣裳递给他瑚。
萧戎一怔,黑眸里波光粼粼地荡开一片,对她一笑。那笑十分刺眼,孟随心轻哼一声,转身走开。
萧戎与郭济走了,景明殿里安静下来。她捧着书缩在榻上看,那些都是萧戎为给她解闷让人寻来的神仙妖魔故事,字不多,图却不少,还算有趣。闲闲翻了几页,外头一阵大呼小叫,她皱眉,珠帘哗啦啦撞得发响,小小的人儿已经冲到她面前。
“姑娘小心!”宫婢惊呼一声,连忙拦住,任由那人儿撞在自己身上。
孟随心将书阖上,挑眉:“大皇子?”
宫婢皮糙肉厚,倒是没事,但萧楠撞得鼻子发红,恨恨踢了一脚宫婢,揉着痛处道:“没规矩!”
孟随心无语:“皇长子不请自来,这又算哪门子的规矩。”她肯出言维护,宫婢十分感激,向萧楠行了个礼,退到孟随心身侧。
萧楠皱着鼻子:“宫里我哪处去不得?”
孟随心闲闲道:“你去问你父皇不就知道哪处了。铄”
“你威胁我?!”小孩子胖嘟嘟的脸涨得通红,“你这人真讨厌,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对你那么好!”
孟卿玉对她好?孟随心一笑,并不接话。
萧楠揉揉脸,总算消了脾气,道:“昭然殿的筵席散了,我母妃在冷香亭与孟家人说话,请你过去。”
“玉妃娘娘与家人相见,找我过去做什么?”孟随心笑了笑,“多谢皇长子来传话,但我身子不便,只能谢过玉妃娘娘的好意了。”
“母妃说你与我舅舅长得像,”萧楠一双黑眸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定在她肚子上,眸子里越发黑沉,似在算计什么,倒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请你过去,让我舅舅的娘亲见一见,聊以慰藉。”
周氏?孟随心沉默,萧楠道:“母妃说,舅舅的娘亲思念成疾,已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还请你大发慈悲,就当是做做功德,去见她一面。”
“生病了?!”孟随心一惊,“什么叫没有多少日子好活?!”
“我怎么知道,”萧楠不耐,“母妃是这么说的,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孟随心怔忡,宫婢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小声道:“姑娘……”待孟随心看过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萧楠眉间皱着:“你到底去不去,我还要去回母妃话呢!”干脆直接爬上脚踏,伸手揪着孟随心的裙摆,“再不去的话,孟家人就要走了……”
“大皇子!”宫婢又怕他扯到孟随心,又怕他摔着自己,急得直跺脚。
孟随心忽然道:“你看着我。”
萧楠愣住,呆呆抬起头看她,孟随心凤眼狭长,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你说的是真的?”
萧楠像极了孟卿玉的眉毛一挑,信誓旦旦:“自然是真的。”
孟随心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先去外头等等,我换身衣裳。”
萧楠这下听话了,乖乖地爬下去,撩开帘子去了外面。宫婢急道:“姑娘!”
孟随心侧身站起来:“我去瞧瞧而已……”她像是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换了身衣裳。从里间出来,萧楠正在椅子上吃点心,见着她,当即把手里的东西丢回盘子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