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随心若有所思地垂着眸,顾伯言舒了口气,在她耳边嘟囔:“师姐,你以后可得离她远些。”
“为什么?”孟随心一笑,“我觉着玉妃娘娘对我很是客气,应当是极好相处的。”她仿似不经意,“她让我有事去找她,还要派自己得力的宫人过来照顾我,这样平易近人,倒叫我受宠若惊呢。”
萧戎眸色一沉,顾伯言无奈:“她那是……”话刚出口便戛然止住。
“那是什么?”孟随心问。
“没、没什么。”顾伯言干笑两声,萧戎道:“她自己身子也不好,离不开随身照顾的人,你这里若是不够,让郭济再去调几个来,不必要她那的。且她是一宫主位,若无事,也不好去打扰她,但凡有什么不妥,你和我说便是了,若是不想对我开口,和郭济说也是一样的。”
“你倒心疼她。”孟随心笑了笑,眼底别有深意。
萧戎想解释,又不好当着那么些人,只是说了句“你乱想些什么”便揭过去作罢。回头孟卿玉果然选了几个人过来,都被郭济打发了,另选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婢女来照顾。孟随心瞧着她们走路间落地无声,倒不似一般的宫女,反而很有练家子的样子。
孟卿玉被萧戎驳了面子,倒没有因此对孟随心恼怒,反而三天两头来看她。见着天冷了,更是送了没穿过的衣裳来,件件都漂亮得很。宫婢代替孟随心收下放好,但一直到进了十二月,孟随心都再没瞧见孟卿玉送来的那几件东西。
长安城落雪的那日,孟随心正与顾伯言两个在亭子里喝茶,她肚子已经很大了,鼓鼓胀胀的,动一下都不方便。顾伯言原先还有带她逃跑的心思,现在也只能暂且放下。
陆风不知被萧戎放到了哪儿,顾伯言在长安,只有她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除了能来看她的那几天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之外,平日里过得怎生落寞,孟随心不是没有底的。她也劝过,让他会紫云山去,可顾伯言放心不下她,硬是留在这里。
好在他生得俊俏,也算是会说话,小宫女们个个被他逗得心花怒放,每日里一口一个“顾公子怎么还不来”,说的孟随心耳朵都蒙了。是以每当他进宫的时候,她身边的人都格外开心,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孟随心含笑瞧着那些含羞带怯的小宫女,嘴里喂进一口点心,问他:“你可有成家的意思了?”
宫女们闻言俱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了一字半句。
顾伯言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当下笑道:“我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师姐,只盼师姐能顺利产下孩子,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这话倒是真的。
孟随心不是不欣慰的,对他笑一笑,也忘了手里是自己吃剩的半块点心,奖赏似地递到他面前。
顾伯言还没反应过来,斜里伸出一只手将那点心截了去,转手喂进自己嘴里。
宫人随即请安,萧戎道:“都起来吧。”落座在他们两人之间。
经过那么些日子,孟随心对他也没有那么冷淡,但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反而是顾伯言,瞧着他们相处,虽对萧戎一直抱有讨厌埋怨,但已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从哪儿来?”
萧戎一身轻便衣裳,额上都是汗,越发沉得眼睛晶亮。闻言笑道:“练武场。”
顾伯言来了兴趣:“宫里还有练武场?”他搓搓手,“我都好久没练功了,手脚都快生锈了。”
萧戎笑起来:“你要是愿意,咱们切磋一场如何?”
顾伯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好。”那副样子,俨然已经幻想将萧戎打趴下。转眼看着孟随心,“师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她穿得厚实,坐在那儿根本不想动弹:“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第三十七章 往事知多少(七)
那两人知道她的性子,干脆利落地去了。孟随心自个儿坐着赏雪,不一会儿打远处来了个人,小碎步跑在雪地里,须臾到了面前。盈盈行礼,不顾满头满脸的雪花,笑道:“孟姑娘,今儿天冷,皇后娘娘在宫里设宴款待。玉妃娘娘想着自姑娘进宫以来还没见过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呢。”
这话倒是贴心,孟随心坐着不动,面上笑道:“我与皇上一处来的,只是他到武场去了,让我在这儿等着……你且先去回话,待皇上过来了,我与他一道去。”
宫婢摇头:“皇后娘娘请的都是女眷,皇上怕是不方便过去。”
侍奉孟随心的婢女道:“可要是皇上回来寻不见人,发了脾气可怎么好?姑娘身子重了,本就不适合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你代为谢过玉妃娘娘吧。”极是护着孟随心铄。
宫婢脸已经僵住,踌躇半天,哀哀道:“娘娘命我来请,若是没能请到姑娘,奴婢定会受到责罚。还请姑娘行行好,就去一趟吧。”本是能讨赏的差事,谁知道竟然没人领情。
孟随心稳坐如山,她的婢女好言相劝:“不若你先去问过皇上,要是皇上允了,咱们姑娘自然会去的。”
宫婢只好放弃,忿忿地行礼,转身退走。可还没过多会儿,又有一拨人来了。
这次的没见过,对着孟随心也很有规矩,附身行礼,为首的女子柔声道:“可是孟姑娘?瑚”
孟随心微微蹙眉,婢女即刻附在她耳边道:“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那女子笑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相请。”
不知道孟卿玉怎么说动皇后的,近月来都在闭门修身养性的拓跋遗,居然肯派人来请她。这下不去是不成了,不给孟卿玉面子也就算了,但拓跋遗那,好歹还得留点情分。
孟随心吩咐下人去支会萧戎一声,自己由婢女扶着,跟着来人去见拓跋遗。离着皇后的宫殿尚有一段距离,弦乐之声已然飘来。孟随心素来不爱这样的场合,当下难免头痛,捏了捏眉心,暗叹一声。
她缓步步上石阶,里头摆了十来桌,俱是官员内眷,正在谈笑说话。正中烧着炉子,白烟细细地飘出来,转眼就化为一片虚无,淡香渺远。孟随心走路的动静并不大,然而她们还是很快发现了她,不过一瞬,全都安静下来。
她没有丝毫的遮掩,嘴角弯着,露出一丝浅笑。眉眼平和静好,一步一步,姿态虽因身子而有些笨拙,但也是极出色的。更何况那张脸——凤眼狭长,媚色无疆,鼻子、嘴巴、轮廓,没有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她一身粉白色的裙衫,外头披了素色银边的披风,脖颈出一圈白毛,绒绒的衬得神色更是安谧。
坐上的拓跋遗经年不见,依旧风姿如初,只是难免岁月蹉跎,眼里流露出几丝怔忡。孟卿玉坐在拓跋遗下手,面上都是笑,慢慢等着孟随心到了近前。
她自进宫以来,从来没给谁行过礼,可如今拓跋遗在上,还有那么些夫人小姐,她也只好暂时委屈自己。但刚一动,拓跋遗已经开口道:“不必多礼,快赐座。”
宫婢扶她入座,拓跋遗像是从没见过她一样,只嘘寒问暖两句,便移开了目光。下座众人也不敢多看她,都憋着气不出声,细嚼慢咽。
孟卿玉脸色有些古怪,看了看孟随心,又转去看拓跋遗。孟随心恍若未见,只是安静地垂首坐着,宫人将吃食酒水端到她面前,虽然知道拓跋遗并不会在此动什么手脚,可她还是碰也不碰。
斜里一道目光炙热,孟随心慢慢抬首循去,对上一双与她肖似的凤眼,其间满是震惊。她亦是一怔,随即感觉到孟卿玉投到自己面上的眸光,顿了顿,缓缓勾起一抹笑,对着遥遥相望的周氏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孟卿玉笑道:“孟姑娘认识她?”
孟随心摇头:“不认识,却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哦?”孟卿玉立时来了兴趣,还要再说,拓跋遗道:“那不是孟府的夫人吗?”
“是玉妃娘娘的娘亲?”孟随心似是疑惑,“望着不怎么像呢……”她神情自然,没有丝毫虚假。眼眸澄澈,情绪稳定,也不像从周氏身上得到了触动。
孟卿玉不知怎地就有些来气,僵笑道:“本宫娘亲乃是孟府正室,这位不过是父亲的妾室罢了。”
“多年前不就已经升平妻了么,”拓跋遗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玉妃切莫胡言,被人听了去,该说你小家子气了。”
她们两人看起来不大对付呀……孟随心笑了笑,偏头去看歌舞。孟卿玉脸色涨红,坐在她膝边的萧楠虽然没说话,但黑漆漆的眼珠子瞪着拓跋遗,滴溜溜转着。
坐了会儿,郭济亲自来传旨,说是萧戎要见孟随心。孟卿玉神色微黯,拓跋遗倒是没有丝毫变幻,许她去了。从宫殿里头出来,迎面雪粒子簌簌打在身上,迎头的风吹得她起了鸡皮疙瘩。
宫婢忙将手炉塞进她袖子里,撑开油纸伞,慢慢步下石阶。
“皇上呢?”她闲闲问。
郭济答道:“皇上与顾公子还在练武场呢,听闻姑娘被皇后派人请走了,忙命奴才来接。”顿了顿,“姑娘可还好?”
孟随心道:“无事。”萧戎心里是明白的,不然不会一直阻碍着孟卿玉靠近她,离开了一小会儿,也要让人来找……原来也有他这么护着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