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济生怕出事,一迭声催着:“玉妃娘娘,皇上还在等着大人呢。”
孟卿云应声笑道:“你先回去,过几日我向皇上求了恩典,带着母亲来看你。”眼角闲闲扫向那婢女,隐约记得名字唤作初一的,懒散道:“既然跟着二小姐入了宫,自然要将规矩学透,皇上也是你编排得的?”
初一脸色登时发白,孟卿玉僵了僵,随着道:“是我管教不当,哥哥别气。”
孟卿云看着她,笑了笑:“你身份不同往日,对下人也要严厉些,哪里能同做姑娘时一个样子。”
“是,玉儿明白了。”孟卿玉扯了扯嘴角,“哥哥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孟卿云点头,领着郭济往前走。房门前的小太监机灵地替她撩起帘子,踏进去,龙泽香扑面而来。
萧戎换了一身常服,正与内阁大臣说着话。手边香茶袅袅,她博闻强识,轻易嗅出那是湛北盛产的吟峰茶,这几日孟昭元喝的都是它。
如此一来,便不难猜出孟卿玉是来做什么的了。
到底贴心,难怪去了三年,父亲与萧戎一日都没有忘记过。
她抿了抿唇,几步走近请安,抬头时瞥见案上摆着通政司呈上的奏疏,已经落了朱批。她一愣,转目去看通政使刘敞,对方嘴巴开阖,无声地比出“常州”。
她心下明了,原是靖边将军詹卫上的请辞折。
算来詹卫年事已高,多年边寒战乱,落下一身的病痛,早该辞官颐养。可是常州地处大烨与漠国分界,极其险要,朝中尚无人能有资历胜任,是以一直耽搁。
☆、第二十章 人共青山瘦(二十)
掌管常州军备,就相当于握住了大烨三分之一的兵力,为了人选这事,内阁没少争执。这下萧戎批红,看来是真要换人了。
“齐将军曾随先帝西征漠国,孰知常州地势,臣以为最能担之大任。”翰林院柳岐老生常谈,又将骠骑将军齐商匀搬了出来。
齐家为太后本家,新皇登基后无重用却也无打压,其他人虽摸不透萧戎的意思,但或多或少都明白些。可出口反驳,又是得罪了齐家和太后,是以闭口不言,等着别人出头。
萧戎食指轻叩桌面,眼底漆黑一片:“还有别的人选么?”
孟卿云拢着手,下颌微点,右相忽道:“臣以为厉王最合适不过。”
众人一惊,就连萧戎都坐直了,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厉王七岁熟背兵法,九岁徒手弑虎,智勇双全,就连先帝亦曾赞过其少年英雄。如今将及弱冠,皇上何不趁此机会历练一番,将来若遇战事,也能为我大烨披挂,以扬国威。”
厉王萧焕与萧戎一母,皆出自已逝的孝端太后。不过自先帝驾崩之后,萧焕便去了皇陵代兄守孝,转眼三载,孝期将满,是快回来了。
萧戎淡声:“众卿以为如何?”
刘敞道:“厉王身为皇嗣,承天命享鼎食,驻边护国方能不负先帝期望——臣以为右相所言甚是。”
柳岐不以为然:“漠国近年动作频频,厉王到底年少,一旦战事起,如何能敌?”
右相嗤笑:“齐将军战功卓著,但廉颇老矣,边地苦寒,又岂受得住?”
柳岐正待反驳,忽闻孟卿云道:“臣有本。”
萧戎颔首:“呈上来。”
她将折子交给郭济,躬身道:“柳大人提议甚佳,齐将军领兵多年,经验丰富,确能担此大任。”
柳岐面露喜色,又听她道:“不过右相所言亦是不差,齐将军与詹将军年岁相当,他为国鞠躬尽瘁半世,晚年自当安然,何能再到边地受风霜之苦。”
“厉王三月及冠,我朝男子当此年纪已算成人,合该担重。只是柳大人言中,厉王对边地知之甚少,恐难管治。微臣以为不若选调朝中年轻一辈、可服众的将领随厉王前往,一则听其调配,二则出谋划策,当为一策。”
柳岐脸色难看,僵硬道:“那孟相以为,朝中哪位将领可随厉王前往?”
孟卿云恭敬:“自当听凭皇上调配。”
萧戎细细看她的折子,墨黑的眼沉着,越发显得君心难测。
忽地一笑:“朕心中已有计较,各位大人辛苦了,先且跪安吧。”
右相一向唯孟卿云马首是瞻,是她呈的折子,当下跪安告辞。刘敞并几位大人随着退下,柳岐老脸发僵,发怒不得,也只得拂袖而去。
郭济识趣地躬身出去,房内人空了,萧戎才对她笑笑:“卿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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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人共青山瘦(二十一)
空气中细微的尘粒被光线穿插成一缕缕,轻柔地落在他眉眼,渐渐模糊了轮廓。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定定将她看着,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了她。
她与萧戎过从甚密,宫中流言蜚语一直不断,为了他,她是不该独留的。更何况孟二为妃不久,兄妹相争,若叫人传了去,怕是孟昭元会被她气死。
明明知道……可一颗心砰然,胸腔都快困不住它。每次见到他,方寸大乱,她都会疑惑这个人是不是自己。
顿了顿,缓缓走过去。萧戎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她顺势坐在他膝上。
下一瞬温热的手掌落在额间,探了探,“好全了?”
她“嗯”,懒洋洋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萧戎放心,转而去抚她的发。指尖勾到束带,轻轻一扯,乌发铺散,幽香盈然。轻嗅,笑问:“怎么是陆风?”
孟卿云侧过头,乌发雪肤,一身紫色官袍,奇异地融合媚惑。扯着他腰上的环扣,嗤的一笑:“你问我?”
他一怔,显然是想到孟卿玉一事,摸摸鼻子:“你就不担心他?”
她垂着头,颈子线条优美,睫毛翕动:“师兄又不是寻常世家子弟,不过常州,还能难得住他么?”把玩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你与厉王到底是兄弟,纵是之前……他始终比齐商匀来的可靠。再者有师兄看着,你也可放心。”
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着想。
垂眸看向桌面上的折子,篇幅满满,不知写了多久,费了多少心力。即便气他,还是放不下他。
心脏有些软,他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蹭了蹭,“你早想好了,所以把苏苏送去?是你大意了,你身边没个可信的婢女,那怎么成?”
“苏苏精通医术,又恋慕师兄,她跟着去我才放心。”抿抿唇,“我可以安排好自己,不需要别人。”
她固执起来谁都没法子,萧戎只好笑笑,撇过不提。
两人说了会子话,萧戎继续批折,孟卿云替他拟诏。窗外风声徐徐,屋内暖香融融,惬意非常。
她收笔,仔细确认一遍遣词无误,方合拢搁在他手边。
屋外响起郭济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往御书房来了。”
她自己拢好发,对他道:“那我走了。”
萧戎对她招招手,等她走到旁边,倾身凑过去在脸上亲了一下:“去吧。”
多年来时有亲密,但一想到郭济就在外头,她还是红了脸。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向外走。
出了东华门,苏历驾着马车候在不远处。她径直朝他走去,一道目光斜里刺来,转头去寻,却是柳岐。
像是等她许久,边唤“孟相”边行至她面前。
“柳大人,”她笑,“怎地还没走?”
☆、第二十二章 人共青山瘦(二十二)
柳岐从怀中掏出红底烫金的帖子送到她手边,笑道:“下官父亲做寿,前几日便想将帖子送到孟相府上,又恐扰了休养。今日刚巧,还望孟相赏光。”
孟卿云接过,颔首微笑:“柳大人相邀,本官必定前往叨扰。”
寒暄数句,告辞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遮住柳岐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翻开帖子粗粗扫了一遍,明知这场寿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偏推拒不得。
揉揉眉心,先让苏历到万宝斋挑了寿礼,翌日踩着时辰赴宴。
柳岐在前厅招呼,笑脸将她迎到主桌上,嘱咐下人照顾好,又忙去迎客。距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她光是坐着这一会便不断有人上前攀谈,烦不胜烦,干脆捡着空当出了厅堂。
让下人带路,右转后顺着长廊走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一渠荷塘。满面飘零着破败的残叶,枯黄暗黑交错,萧条得很。好在清静,她说了句“开席来寻我”,便将人打发走了。
在抽芽的柳树下站着,不时有鱼儿浮上水面,咕噜噜冒几个泡,又潜下去。忽有风过,白絮飘落,不容分说地拂了她一身。
身后呼吸滞闷,她回过头,正见少女黛眉美目,锦帕轻掩唇角,似是看痴了。
方才听见步声,还以为是路过的仆婢,不曾想竟是位官家小姐。
桃红色裙衫及至脚踝,腰间浅色系带,风过裙角微动,形容风流。只可惜眉间孱弱,像是久病,连呼吸吐纳都滞重不堪。
那双琥珀色眼里倒映着的自己,月白锦袍玉树,玉冠束发,凤眼微挑,恍惚何处行来的翩翩公子,眉梢眼角都是英气。她看人的样子有几分像萧戎,眸色沉沉,辨不清情绪,可莫名就觉得清贵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