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随心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双眸将孩子每一寸肌肤都看过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弯着。
漆黑如墨的眼珠子,滴溜溜十分灵动。鼻梁像萧戎,挺挺的,嘴巴像她,薄而嫣然,看得孟随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欢喜,“咯咯”地笑起来,小手胡乱挥着,几次碰到她的脸,她都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含笑逗弄孩子。
“娘娘,把公主交给奴婢吧。”乳娘怕她累着,等她抱了一会儿就上前开口。孟随心也不逞强,等着乳娘将孩子哄睡了抱下去,这才转头看着宫婢:“皇上呢?”
“皇上与诸位大人在商议政事,奴婢已派人去告诉郭公公。”
她“嗯”了一声,“躺久了,扶我出去走走。”
睡了太久,四肢都有些僵硬,她从景明殿里出来,在玉石桥前想了想,转身往御花园去了。这个时节还很冷,她身上穿得厚重,走一段便出了汗,只觉脑袋清明,很是爽快。
沿路遇见的宫人都是俯身行礼,垂首静默,等她走远了才敢动。孟随心心下起了疑惑,只想着不可能,萧戎尚未得到她的同意,怎么会随意给她安个娘娘的名头?可自醒来宫婢就唤她“娘娘”,宫人俱是毕恭毕敬,又不像假的。
她从前想嫁他,然而现在早没了那心思。就算离不开他,她默默无闻地在他身边,也好过与孟卿玉相争。
她不愿那样。
这么一分神,脚下便停了。宫婢见她凝眉,出声询问:“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一愣,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来喜小跑而来:“娘娘!”到她面前笑着行礼跪下:“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孟随心一惊,“你叫我什么?”
来喜满脸是笑,想来她方醒,定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乐得邀功:“皇后娘娘!”又行一次礼,“奴才来喜,给皇后娘娘请安!”
话音落地,却没有听到孟随心的欢喜,他疑惑地微微抬眼,只见她眉间蹙着,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的表现叫人摸不准,一时都不敢说话,来喜也只好跪着。等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恢复正常,亦只是淡声:“起来吧。”
“谢娘娘!”来喜垂首跟在她身侧,“皇上脱不开身,师傅命奴才先来寻娘娘,在身边伺候。”
“郭公公有心了,”她忽地顿脚步,微微侧首,与宫人道:“你们先下去。”
“是。”
来喜听见她独独留下自己,顿时起了一身汗。局促地立着,耳边是她略显沙哑的嗓音:“怎么回事?”
“皇上下了诏书,封姑娘为后,统领后宫。”来喜一字一句地照着师傅嘱咐的话来说,不敢有半句废话。
孟随心并没有多大欢喜:“拓跋遗呢?”
“拓跋遗与漠国勾结,企图毒害皇上,霸占大烨江山,这样的人自然不能为六宫之主,皇上已下令废后。”
孟随心有些微不耐:“我是问她人呢?拓拔昀呢?”
来喜委屈:“拓跋遗被陆将军带人擒住,已关入天牢,拓拔昀趁乱逃脱,至今仍未找到。”
这倒是意料之中,即便天罗地网,要网住拓拔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玉妃呢?”
来喜眸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然而很快敛去,恭敬答道:“玉妃娘娘协助拓跋遗逼宫,皇上仁慈,并未追究孟家,而是废去玉妃身份,送她出宫。”
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想起父亲那般看重玉儿,如今却……低叹一声:“那皇长子呢?也与她一同去了孟家么?”
“不在孟家,”来喜道,“皇长子在变乱中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孟小姐带他到别庄去养病了。”
她昏昏沉沉的这段时日,竟发生了诸般事情……心下感慨,也没了散步的心思。折返回景明殿,才进门便听到萧戎回来了,她便立在门边等着他从玉石桥上走过来,越来越近。
他倒是不怕冷,一身便衣简单利落,如画的眉目在天光中俊朗落拓,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伸手捧住她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怎么不多穿些?”
“已经够多了。”她皱皱鼻子,转身往里去。
萧戎一顿,摸摸鼻子跟了上去,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她脱下披风搭在架子上,折身在窗边坐下,身后一暖,他已经环住了她。
“气什么?”他一说话,气息吹得她耳根子发痒,“好不容易睡醒了,我还没与你说上一句话,是怎么惹到你了?”
“你哪有惹我,”她语声淡淡,“自然不是你惹我。”
这语气……他苦笑,捧住她的脸转向自己,黑眸里暖意融融:“好歹你要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别这样闷不做声地发脾气,好不好?”
她眼也不抬:“你哪里错?你哪里都没错。”
……
纵是他萧戎英明神武,文成武德,也拿她这句话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想再讨没趣,索性转开去说别的:“身上难不难受?痛不痛?我让御医再来看看。”
“不用了,”她抿抿唇,“我不难受,只是睡多了,有些乏。”
他将她拥在怀里,在她额头亲吻,“你累了那么一场,命都去了半条,哪会不乏。我陪着你,你再睡一会儿吧。”言罢径直将她抱起,走到床榻放下。
☆、第五十三章 往事知多少(二十三)
要直起身来,才发现她揪着他襟口不放,于是笑道:“怎么了?”
孟随心睁着眼望他,乌黑的眸子波光粼粼,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实在动人心弦:“你……”她抿了抿唇,终是说出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故作不解,挨着她躺下。
孟随心不再言语,耳边是他的心跳声,平缓坚定,她慢慢就湿了眼眶:“你会后悔么?”今日选择的是她,放弃了孟卿玉,放弃了萧楠,选定了她孟卿云。可是未来呢?有一日他再想起如今种种,会后悔么?
毕竟孟卿玉才是他从小放在心尖上的人啊瑚。
萧戎哪里猜得透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可再愚钝,也感受出她的犹豫踌躇。他手臂铁索似地环着她,脸颊相贴:“卿卿,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恩。”
她身子微微一颤,他并不遮掩自己已经知道她恢复记忆的事,缓声道:“若是没有你陪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余生,能够重新遇到你,我仿佛重生了一次,我是我,却又不是我。铄”
“我从前只想着要留你在身边,却从未深究过为什么一定是你。卿卿,我做过很多错事,伤了你的心,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可是谢谢你一直没有丢下我。”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睫毛上都是水雾,鼻尖泛红,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夜你不见了,我不眠不休地找了好几天,只想着郭济的话,想着你要是……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卿卿,天下这样大,时间这样长,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我一直不敢想你会有多伤心,我甚至想过如果有一日再寻到你,只怕也没有脸面到你面前。可我还是去了,你从楼梯上走下来,每一寸都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可你只是随意看了我一眼,我在你心里,只怕连路人都不如。卿卿,我从没那么忐忑过,我设想过你要是恨我该怎么办,你要是不肯理我该怎么办,我却没想过你索性忘了我。”
“如果我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再去打扰你的生活,不死不休地纠缠,可是卿卿,对不起。”
他环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索性将人儿往上一扶,在她潮湿的眼睛上辗转触碰。
“我从前让你不开心,今后再不会了,你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就算你恨我也没关系,卿卿,对不起,我这么自私,可是……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过去最看不起的话,轻易让她鼻尖发酸,心口柔软。。
不是没想过刀剑入骨,以命讨还;不是没想过远走高飞,不复相见。甚至于相处的每一个日夜,她看着他对她的好,就想起过往的痛苦难堪,想起那个冷夜里的万念俱灰,恨不如身死了结。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即便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她一心认为陆风才是良人,可面对陆风的亲近,依然无法接受。他对她强取豪夺,她心里恨他怨他,仍是身不由己被他吸引。
脑子里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不要靠近他,心却砰然而动,双眼不由自主地追随他。
他说没有办法放弃她,她又何尝不是呢。
痛苦再多,悲伤再满,一想起他对她偶尔的好,千般百般柔情牵扯不断,舍弃不下。既然割舍不了,何必再与自己过不去呢?人生苦短,她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年,还要再失落遗憾而过下半生么。
萧戎说完一番剖心掏腹的话,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心里急得不行,却不敢轻易追问。他静静抱着她,馨香萦绕在鼻尖,娇嫩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的,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惬意。
于是浮躁的心也慢慢静下来,他贴着她耳朵亲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虚名,但这是我想给你的,卿卿,本该早给你,是我迟了。”话音落地,感觉怀里的人儿发出一声抽咽,他忙低头去看,谁知迎面热气扑来,她的下颌重重撞在他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