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七并不深思许夫人心中的纠结,他仍是说了两个字:“放心。”
这两个字太贫乏太平淡太寻常了,以至于没有一点鼓励、安慰和治愈的作用。许夫人沉沉叹了口气,心道:放哪门子的心啊?
许七却眨了下眼睛,问许夫人:“五婶和楼家有亲?”
许夫人倒是被问的莫名其妙,可许七言简意赅,虽然不会显得不耐烦,但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许夫人只得使劲的苦思冥想,而后自己找出答案:“你五婶的一位堂妹嫁的便是楼家四爷的次子。”
许七的这位五婶并非许家的嫡亲五婶,若论起来,都出了五服了。这位五奶奶的娘家不算多显贵,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外放知州,嫁的这位楼家四爷便是楼仕标的四弟的长子。
这种弯弯绕的亲戚,亏得许七是怎么知道的。
许夫人不由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七没动,只垂眸想了一会儿,才道:“传个消息。”
许夫人倒是愕然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要挑拨楼家两个未嫁的姑娘、楼夫人和楼老爷的关系呢。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难理解的。楼仕标是个什么祸色,许夫人不必细致打听,也能猜个*不离十了,利欲薰心,什么事做不出来?卖女儿的事,他做起来绝对得心应手,不会有一点心软、手软。
但想来楼夫人再不堪,终是一个母亲。这天底下的母亲,就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只要爱自己的儿女,就没有不愿意儿女们健康、幸福的。
也就是说,楼仕标愿意把两个如花似的女儿送到许家来做妾,一定瞒着楼夫人。
七郎这招不算太阴毒,楼夫人知道了怎么做,不出意外也就是个闹字,可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看楼仕标的心狠程度。
只是,七郎要是想对付楼仕标,不用如此大费周折吧?他大可以直接在楼仕标的前程上做手脚——当然目前有点难度,毕竟七郎呆名盛传已久,他就算借着老侯爷的势,也得有人肯买他的帐才行——舞弄后宅这点小手段算怎么回事?
许七当然不会和她解释。
许夫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便打发人去找许庆。结果丫头回来回话:“是七爷一个人回来的,许庆没回来?”
许夫人更纳闷了:“他是七郎的贴身小厮,怎么七郎回来了,他倒敢撒野去了?这还了得,等他回来把他拿进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丫头便笑着回道:“夫人,您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七爷他……”七爷从前傻的时候,身边倒是前呼后拥围了不少人,那也不是保护他的,是拦着他看着他的,可也没多大效用。现在七爷脑子清醒,又有武功在身,谁能伤得了他?
丫头瞄一眼许夫人,这才轻声道:“想必是七爷吩咐许庆去做什么事了。”
许夫人抚额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上了年纪,越发今不如昨,所以才越来越老糊涂了么?七郎去了哪儿?那还用问,自然是楼家。他没惹事,定然是没意气上来犯浑硬闯楼家。
可就凭他那股子急切劲,也知道他对杜霜醉有多在乎了。
杜霜醉在楼家定然是吃了亏的,五郎又拿楼家五娘子说事挑唆他和杜霜醉,七郎心里没气才怪。说来说去,楼家固然算不得无辜,况且又兼有狼狈为奸之嫌,对杜氏又多有刻薄,七郎恨上楼家也是正理。
他不愿意明枪明刀的和楼仕标对着干,自然有他的主见,是以才不惜动用这些小手段来给楼家添添恶心罢了。
至于许庆,去了哪儿不重要,定然与这杜氏有关。
许夫人叹口气,道:“算了,明儿许庆回来,叫他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挥手叫小丫头下去,不免又在榻上思忖了半晌,直到有婆子进来,直问侯爷回来之后的起居安排情况,许夫人才打起精神,把许七的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第146章、父子
许夫人没来得及等到许庆,却等来了风尘仆仆回京的侯爷。
阖府欢腾。
毕竟他才是正值壮年、中流砥柱,是许家真正的男主人。
许老夫人听闻独子回来,自然喜不自胜,见高大的身影急步进门,开口唤“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连连叩首,又悲从中来。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颤巍巍走几步,径直走到许侯爷跟前,抚着他满面尘霜的两鬓,不由的道:“好,好,回来就好,我只当临死前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侯爷铁血一般的男人,闻听这话也不由的语带哽咽:“娘,儿子不孝,让您老惦记了。”
母子相见,免不了一阵对泣。许夫人在一旁静静垂首而立,见差不多了,才上前扶起老夫人道:“娘,侯爷回来是喜事,您可别哭坏了身子。”
老夫人就势起身,拍着许夫人的手背道:“见一面少一面,我虽然欢喜,可也难免心中悲凄。骨肉分离,纵是儿子再出息,我也……”
这种慈母心,许夫人能懂。可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宜悲喜过度,便柔声欢慰:“五郎、七郎不是都长起来了?侯爷再撑个几年,便和今上求个恩典,就近谋个职,不就能长久的尽孝于您跟前了?”
许夫人说这话纯粹只是安抚老夫人,并无别的意思,许侯爷却虎目精光,严厉的朝她瞪过去。许夫人自然视而不见,连个回应的眼神都欠奉。倒是老夫人,狠狠的瞪回去,道:“怎么,这话哪儿说错了?你也一把老骨头了,就算旁的都不顾,难道真不管你娘我?真要把这把骨头葬送在沙场,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才甘心?”
许侯爷自然不敢辩驳,唯唯应诺道:“男儿忠君报国、效力沙场。这是本份。”
老夫人啐道:“谁拦着你了?”
许侯爷不由的就有些瞠目结舌,张张嘴,终是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儿子这辈子就没打算临阵脱逃,回家安享余生。”
许老夫人用拐杖触地。冷笑道:“滚滚滚。一回家就是来气我的,也年近半百的人了,还是连句话都不会说。”
是不会说好话罢。
许侯爷在外面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可在自己娘跟前,只有挨骂的份。虽说许老夫人口口声声叫他滚,他却不敢妄动,垂头受着老夫人的责骂,还要满口应承:“娘教训的是。”
侯爷回来,见过母亲,略尽了孝道,自然是去见儿子们。
他先见的世子。父子俩在书房里谈了近两个多时辰,不说欢声笑语,却也气氛融洽,许世子出门时,眼角微红,却面带笑意。显然得了父亲的嘉许勉励。
许七才一进门,就迎面飞来一本厚重的书直奔面门,附带一声严厉的低吼:“孽子,跪下。”
许七躲都没躲,随手一捞。那书已经落到他的手心。他轻轻的把书放下,松开时那书却已不复当初的完整。
父子五年未见,侯爷见这个呆傻莽撞的儿子果如传闻中所说“蛮力奇大”,也不由的有点心惊。虽知他多年装傻,可也怕他憨直劲上来,连自己这个老子都敢打。
许七面目沉静,听话的跪下,没有一丝委屈。眼神澄澈,似乎早就看透了这万丈红尘。
许侯爷一时倒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主要是许七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装傻愚弄长辈,是为不孝。任性惹事,是为不仁,勾引有夫之妇,是为不义,兄弟失和,是不为不悌……
就这么个人伦不知,猪狗不如的玩意,打死他都不亏。
他指指许七,二话不说,忽的从墙上抄起鞭子,径直抄许七走过来,斥骂道:“我打死你这个孽子,也免得给许家招灾惹祸,让列祖列宗蒙羞。”
许七直直的跪着,眼见得这个从没怎么接触过的父亲,如凶神恶煞,不,如夙世仇敌一般步步逼近,那黑的油亮的鞭稍便如同一条毒蛇,在他眼前晃呀晃,伺机扑上来将他咬的遍体鳞伤。
许侯爷的鞭子高高扬起,带着尖啸的风声,却迟迟没能落下。他虎目圆睁,怒瞪着这个握住自己手腕的傻小子,不敢相信的喝问道:“你敢?”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根本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他就应该安安分分的受着,好些的事后辩辩。可他做了什么?竟然牢牢的钳住了自己的手腕,让他做父亲的威严扫地,这成何体统?
简直不孝到了极点。
许七却只是波澜不惊的迎视着满面怒气的许侯爷,一字一句的道:“养不教。”他再不好,那也是侯爷生的,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谁之过呢?
许侯爷的手一抖,抬脚就朝着许七胸口踢去:“混仗!”他才多大?毛都没长全呢,还敢和自己动手了?他是自己生的,打死他又怎么样?他竟然还敢指斥自己做为父亲的过失?
许七自然没那么愚孝,即使自己罪不可赦,自有律法,该杀该剐,也得有个说道,而不是一言不发,一言不合,一眼不顺,便要被自己的亲爹活活踢杀。
许侯爷这一脚使了全力,真要踹在他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他跪的端正,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却用另一只手迅捷的稳稳的握住了许侯爷的脚踝,硬生生泄了他的力道。
许侯爷见一脚没踢着,又受制于他,不禁气急败坏,身子一纵,换了另一条腿径直踢向许七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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