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没答,只问,“多久了?”
从决定带她进城起,冷嫣就已做好了她迟早要知道这事儿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她知道得这么早,冷嫣犹豫了一下,含混地答道,“小半个月吧。”
小半个月前,大概就在先皇驾崩前后……
要真是软禁,那甭管是刑部的牌子还是安王府的牌子都不起一丁点的作用,就算是安王爷亲临,也未必能拿到一寸薄面。
冷嫣说得对,她就是去了也见不着人。
冷月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地静了片刻,倒是冷嫣先忍不住开了口,“你别琢磨那些歪门邪道的法子了……我正好拿着太子爷的牌子,可以让他们放你进去看看。”
冷月一喜,“谢谢二姐!”
冷嫣颇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别谢我,最多一炷香,你自己掂量,别害死我就行了……”
冷嫣说着,扬起自己手里的鞭子狠抽了一下马屁股,马是在边疆战场训练过的,这一鞭子挨在屁股上,没嚎没叫,蹄子一掀就朝着奔了出去。
冷月那匹马已陪她连跑了几天,自然跑不出冷嫣那样的速度,反正不是不认得路,冷月索性不急不慢地走,一路走到那处熟悉的宅院门口时,冷嫣似是已和守门的军士打好了招呼,抱手站在门前等着她了。
这处她与景翊一起生活过的宅子如今正被一队御林军装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从门口各般痕迹来看,这伙人当真已经在这儿围了小半个月了。
看着这些守得一本正经的军士,冷月莫名的有点儿心疼。
凭景翊那样的猴子心性,这小半个月里估计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出去玩了好多回了,也真难为这些军士还在这儿眼都不敢眨一下地守着。
还不知道他这会儿在不在呢……
冷月不察地扬了扬嘴角,翻身下马,熟门熟路地把马拴在门口的马桩上,走上前去,刚想抱拳行个礼,就被冷嫣一巴掌推进了门去。
“赶紧着,别磨蹭。”
她性子急,冷嫣的性子比她还急,她那个远嫁苗疆的大姐比她俩的性子加在一块儿都急,所以冷月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嫣这副耐心就快用尽的模样有什么不妥。
就连这些军士也像是习惯了冷嫣这样的脾气,眼睁睁看着冷嫣把亲妹妹这样推犯人一样一把推进门去,愣是没有半点动容。
冷月都走进前院了,才隐约听到门口传来军士的一声低语。
“冷侍卫,这个可真像……”
“像屁!”
“……”
冷月一路琢磨着冷嫣说的这个屁到底是不是她,一路闷头往里走,也不知太子爷的那块牌子是起了多大的作用,一路经过的站岗军士愣是没有一个跳出来阻拦她的,还有人见她像是要往书房的方向走,好心地抬手一指,及时把她指去了卧房。
这才什么时辰,景翊能乖乖窝在卧房里?
冷月迈进卧房所在的院子前蓦地想起一件事来,转向守在卧房门口的军士拱手道,“请问,齐管家可在?”
守门的两个军士齐刷刷地斜了她一眼。
“该干嘛干嘛,哪来这么些废话!”
冷月被噎得一愣。
倒不是因为军士这无礼的口气,而是军士这话说得,好像他一打眼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似的,而且干的还是很要紧的正经事。
冷月隐约觉得,冷嫣放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进来,兴许还使了些牌子以外的法子,至于是什么,冷月一时猜不出来,但看军士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冷月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
站都站在门口了,再不对她也得进去看看。
冷月把原本的疑问往肚子里一咽,低头进院。
院子还是座院子,只是走时还绿油油的丝瓜藤这会儿已干枯一片,硬邦邦地贴在那面院墙上,枯藤上还挂着几个没来得及摘就干在藤上的老丝瓜,在风雪里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把干瘪细弱的枯藤坠断似的。
屋里有光亮,从映在窗纸上的光线变化来看,屋中外间和内室各燃着一盏灯,不亮,站在院子里看不见屋中有任何人影闪动,也听不见屋中有任何响动,冷月丝毫不觉得诡异,反倒觉得这屋中昏暗得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难不成景翊真溜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京里难得见一回这么大的雪,天晓得他一时兴起会窝到那个不知名却极地道的茶楼酒肆吟诗作对去……
要真是这样,她就可以踏踏实实地恨他了。
冷月轻轻吐纳,走到门前,无声地把门打开来,还没来得及迈进去就僵在了门口。
外屋里空无一人,空燃着一盏光焰柔弱的灯,一股酒气从内室传出来,夹杂着屡屡异香,经过清冷的外屋传到冷月鼻子里的时候已只剩下幽幽的一抹,但依旧清晰可辨。
这异香她曾闻过,在雀巢里,画眉的房里闻过。
这倒像是冷嫣说的,他把休书一送,就自由自在地风流快活去了……
冷月不由自主地摸上心口,隔着一层被雪打得微湿的官衣捏了捏躺在里面的那只银镯子,挨捏的是银镯子,疼的却是捏镯子的人。
所幸,她来这儿本也不是向他讨说法的,更不是来求他回心转意的,她只办一件事,办完就走。
冷月咬牙迈进屋里,反手关门,一步一声地走到内室门前,听着里面属于景翊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静立了一阵,见喘息声一时半会儿没有消停的意思,冷嫣的叮嘱她还记得,只得礼数周全地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平心静气地道,“是我,冷月,能进来吗?”
冷月发誓,她问这一句是真的想跟他客气客气,但门里传来的回应丝毫没有跟她客气的意思。
声音带着些力竭的疲惫,有点儿气喘,但仍可以听出是景翊的声音,只是这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景翊从未对她说过的。
“滚……”
☆、第77章 麻辣香锅(三)
让她滚她就滚,那她就不是冷月,而是球了。
这门冷月本是打算规规矩矩地用手推开的,被他这一个滚字一激,索性抬起一脚,“咣当”一声把门踹开了。
踹门的那只脚还没落地,冷月整个人又僵了一下。
屋内的景象跟她想象得截然不同,没有丝毫香消玉软的画面,只有一盏被开门带起的风吹得明明昧昧的灯,和一个她打眼望过去差点儿没留意到的人。
数九寒天,屋里没生炭火,似乎比外面还要阴冷几分,屋里仅有的那个人就缩卧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身上只松散地裹着一层单薄的中衣,兴许是冷得厉害,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喘息急而略显粗重。
人是背身对着门口的,所以冷月第一眼落在他身上时就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那双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绳子似乎捆得很紧,已把那双形状极美的手捆得泛出断肢一般的青白之色了。
刚才踹出的那一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反弹到她心口上一样,震得她心口倏然一疼,险些仰倒下去。
明明说是软禁,怎么……
冷月一时顾不许多,慌地奔过去,抽剑斩断绳结,俯身拥住他的肩背,想要把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起来。
触手才发现,景翊身上的衣物虽少,身子却滚烫得像烧红的炭块一样,中衣前襟潮湿一片,被他窝躺的那片地也是湿乎乎的,泛着一股股浓重的酒气与那撩人心魂的异香。
他这是……
冷月手上微微一滞,那刚被她搀住的人像是中了邪似的,身子倏然一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扬肘,正撞在冷月肩头上,愣是把冷月撞得一个踉跄。
冷月一退,手上一松,搀在手上的人也就重新摔回到了地上。
脊骨与后脑勺同时撞在青砖地面上的一瞬,连冷月都听见了那声让人心惊肉跳的闷响,挨摔的那人却紧抿着嘴唇一声没吭。
他这一摔,倒是把自己从缩卧摔成了仰躺的,冷月便清楚地看到了那张三个月来没有一天不在惦念的脸。
这张原本柔和俊美的脸如今消瘦得棱角分明,惨白中泛着异样的潮红,胡茬像杂草一样芜乱地长着,那双清可见底的狐狸眼像是许久没有得到过休息,眼白中满是血丝,眼底青黑一片,似是疲惫已极。
冷月对着这张脸呆了片刻,才在那些依稀可辨的精致线条中找到与脑海中那张惊为谪仙的脸对应的证据。
不过三个月没见,怎么会弄成这样……
冷月怔愣的空档,倒在地上的人似是已在那一摔的疼痛中缓过了劲儿来,勉强压制住急促的喘息之后,微微偏头找到冷月的所在,立时就把两道冷厉如刀的目光投到了冷月的脸上。
“别碰我……”
从认识他到现在,这是景翊第一次用这样尖锐的目光看她,甚至在冷月这么多年的记忆里,她还从未见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别的什么人。
景翊一向是个温柔的人,她甚至羡慕嫉妒过他所温柔对待过的一切,而此刻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温柔的意思,活像是要用这束目光把她大卸八块似的。
冷月一怔之间禁不住轻唤出声,“景翊?”
“滚……”
冷月深深吐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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