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冷月一个高丽字也不认得,她不过是想找个理由低一低头,免得让这俩人看见自己那张憋笑憋得扭曲的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她就是能从景翊这一派训孙子一般义正词严的话里听出一股幽幽的酸味来。
景翊说着,又伸手掏进了王拓宽大的袖管,从王拓左袖中拈出一小块用碎花布包裹的硬物。
碎花布打开,露出一块瓷器碎片,不大,但足以看得出是被王拓砸碎的那个瓶子的小部分残骸。
景翊最想找的其实就是这个。
他赌,凭王拓对张老五的崇拜,砸碎张老五的真品王拓必然也是心疼的,所以王拓应该会收起些零星的碎片留做个念想,事实证明,王拓还真不禁赌……
一见被景翊掏出这个,王拓顿时回想起了些许来意,细小的眼睛顿时瞪到了极限,“我想起来,你说谎!”
景翊仗着王拓不敢乱动,也仗着冷月坐在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气定神闲地观瞻着拈在指尖的这块残片,悠悠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别狗急了乱咬人啊。”
王拓的神情确实有点儿想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意思,“你撒谎,你说瓶子里有瓷王身体的一部分,我没找到。”
“没找到就是没有吗?”景翊把残片凑得近近的,像是上了岁数的妇人家在菜场上挑黄瓜似的,那仔细劲儿好像恨不得把黄瓜上的每一根细刺都检查一遍似的,一边查,一边说叨家长里短似的笑道,“那我还没找到你们高丽在哪儿呢,你们高丽还有没有了?”
王拓噎得快哭出来了,再次求助地看向冷月,发现冷月正对着他那些纸页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一双精致的凤眼顿时也变得水汪汪的了。
总算是把气出得差不多了,景翊终于饶过了手里的瓷片,把它重新包进那块碎花布里,笑盈盈地道,“这瓶子里藏的是瓷王的精魂,你把瓶子砸了,瓷王的魂儿就跑出来了……也亏得你让他的魂儿跑出来,我才得以在梦中与瓷王相会,得知瓷王辞世的一些真相。”
冷月一愣抬头。
景翊这话说得实在太像真的……
难不成他真是刚才睡觉的时候做梦梦见张老五了,乍一醒过来才说出那番话来?
要真是这样,她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容他继续在这儿瞎掰下去了。
显然,王拓很想听他掰一掰。
“瓷王……瓷王给你托梦了?”
景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还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换上一副略显认真的嘴脸,颇为严肃地道,“念在是施主打碎瓷瓶,贫僧才得以与瓷王在梦中对话的份上,贫僧可以告诉施主瓷王说了些什么,但是施主要先回答贫僧几个问题,贫僧才能明白瓷王的一些话究竟是何意。”
冷月暗暗地舒了口长气。
有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托梦的事儿是他胡诌来的了。
景翊这几句话说得既严肃又诚恳,于是王拓想也没想,干脆地应了声“好”。
趁王拓还晕乎着,景翊抓紧问道,“你说你小时候在高丽见过瓷王,第一次见到瓷王的时候你几岁,还记得吗?”
冷月正想说他连一炷香前的事儿都记不利索,哪还记得住好几年前的事儿,王拓却已脱口而出,“零岁。”
景翊噎了一下。
“……零岁?”
“瓷王对我说过,我还在我父王肚子里的时候,他就认识我了……是母后生我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父王肚子里。”
景翊转头和冷月默默对视了片刻。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张老五在高丽王后还没怀上王拓的时候就已经在高丽了,但是……这张老五都教了人家孩子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那……”景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自若,“瓷王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是什么时候到高丽的?”
王拓又是答得毫不犹豫,“崇佑三年。”
冷月讶异王拓记这些事情记得如此精准之余,习惯地在心里默默打了打算盘,高丽王朝自打附归了中原朝廷,用的就是一套年号了,崇佑三年,就是三四十年前了。
景翊比她算得快了一些。
三十八年前。
正是瓷王不声不响淡出京城那年。
景翊又追问了一句,“那瓷王是什么时候离开高丽的?”
王拓像是极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抿了抿嘴唇,才小声地道,“八年了……”
“他说没说过为什么要离开高丽?”
“他说,他的妻子病了,放心不下,要回去看看……”
这话听在冷月耳朵里,虽觉得张老五把媳妇撂在京城,自己一个人跑去高丽有点儿不靠谱,但这回乡的理由倒也算合情合理,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可景翊那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分明是在说王拓这句话给了他极大的提点。
这话有什么不对?
因为京城里爱玩瓷器的人都知道,张老五在淡出京城之前从未有过婚配。
没成亲,他哪儿来的什么妻子?
八年前,八年前确实有个女人病了,病得举国皆知,但并不是他的妻子。
景翊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施主,贫僧可以告诉你……瓷王托梦对我说,他确实是自己撞棺而亡的。”
王拓一急,刚要出口反驳,就被景翊微微扬声截住了。
“他说是他的妻子思念他已久,那夜他给孙子守灵的时候,他妻子的魂魄又来劝他下去陪她,他实在不忍拒绝,就应了。”
冷月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景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他认认真真说出来的……
且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魂儿这个东西,就算是有,哪有当妻子的舍得把自家相公往地底下拉的道理?
就算是真想把他拉下去,那好歹也挑个温柔点儿的法子,非让他把脑袋撞得跟沙瓤西瓜似的干什么?
王拓显然没有冷月想的这么多,神色立时黯淡了些许,嘴唇轻轻一抿,话没出口,又被景翊一句话堵了回去。
“他还记得答应你的事儿。”
王拓眼睛一亮,“真的?”
“他让你尽快回高丽去,他已把收你为徒的事儿交托给了一位高丽制瓷人,你去找那个人就可以了。”
王拓急道,“哪个人?”
景翊颇遗憾地摇摇头,“瓷王说名字的时候是用高丽语说的,我没听懂也没记住……你回去找找就是了,高丽总共就那么大,能有多少技艺精湛的制瓷人啊?”
冷月揉着额角默默一叹,她已经搞不清楚景翊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了,前面那些话真假难辨,这些她倒是可以肯定,十成是景翊胡诌的……
偏偏王拓就真的假的照单全收的,顶着那个始终不敢放下的瓶子眼巴巴地望着冷月。
“菩萨……”
冷月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走吧走吧走吧……”
“谢谢菩萨!”王拓搁下瓶子,又感激地冲着景翊一拜,“谢谢蛇精师父!”
“……”
眼瞅着王拓撒腿跑出去,景翊如释重负地关了房门。
“小月……”景翊苦笑着看向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等他解释的冷月,浅浅一叹,“我觉得我猜出来安王爷到底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碰张老五这件事儿了。”
“为什么?”
景翊苦着脸走到冷月身前,蹲在她膝边低声问了她一句,“八年前因为染病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的女人,你能想起谁来?”
冷月怔了片刻,倏然一愕。
“你说……慧妃?”
☆、第69章 剁椒鱼头(二十)
景翊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慧妃,就是慧王萧昭晔的生母,也就是那个因为一副相似的皮囊而坑了画眉半辈子的慧妃。
冷月有些印象,八年前的腊月寒冬,包括慧妃在内的几个宫里的女人因为护犊子而掀起了一场颇具规模的暗斗,这场暗斗把一堆平日里看起来人五人六的朝臣搅合得上蹿下跳了好些日子,最后以这几个女人中一死一伤一病的结局告终。
那会儿冷月还不满十岁,这些事儿是她在凉州军营里听人扯闲篇的时候听来的。不过皇宫终究是皇宫,围墙比寻常人家厚实得多,宫里面的事儿总是要经过一番添油加醋才能传得出来,再传到千里之外的凉州军营,一路添加下来,糖渍的也得变成醋溜的了。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冷月其实并不清楚,她就只记得,病的那个是慧王的亲娘慧妃,因为坠湖染了肺痨,勉强捡回一条命,之后每逢换季就缠绵病榻,总是病恹恹的。
伤的那个是靖王的亲娘锦嫔,因为慧妃坠湖的时候她就站在岸边上,无动于衷,被当今圣上狠掴了几个耳光,若不是念及她高丽公主的出身,她下半辈子怕是就要窝在冷宫里养鸡种菜了。
死的那个是皇长子熙王的亲娘贵妃姚氏,因为是她指使儿子把慧妃推到湖里去的——至少这话传到凉州的时候是这个味的,据说,当今圣上念着千年修得共枕眠的情分,本是打算让她在冷宫里待段日子了事的,谁知她在搬去冷宫的前一天晚上就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无论是病的还是伤的还是死的那个,好像都跟张老五这个手艺不错的制瓷匠人挨不上一丝一毫的边儿。
相似小说推荐
-
毒后重生之我欲天下 (月满朝歌) 2014.11.04正文完结她从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爱她如此之深,舍弃高贵的血统、王位,当了她一世的走狗,日日守护,却不...
-
嫡女庶夫 番外完结 (易洋) 潇湘高收藏VIP2014.11.2完结 2015.4.22更新番外完结苏静卉,大明国工部右侍郎嫡长女,不满嫡女出身却要下嫁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