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来维郡,认识了一位白絮姐姐。白絮姐姐给一个叫訾云英的美人儿吃过一种有趣的药。只要吃下,脉象便仿佛珠胎暗结。我觉得有趣,便要了一些。”锦绣阴森森地说。手中的一瓶子药轻摇。她要得还真不少。
“你为何要我吃?”南烛奇道。
这句话却更让锦绣生气。“为什么?最讨厌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享有他对你的好了!你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最让我厌恶!好,我告诉你,我是要他讨厌你,讨厌你水性杨花,虚荣矫情。让他认清楚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南烛愣了愣,然后笑道:“就算你现在抹黑了我,他有一天也会知道的。他是我二哥,我相信我自己的二哥。更何况,你这样,有意思吗?”
“收起你那些大道理。你已经拥有,自然不懂。我只有靠自己。你娘不是跟你说过,女子一生,所靠只有自己——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赌,鲁冰花的命你拿走。不赌,二哥归你,鲁冰花死。”锦绣说这话时浑身都在颤抖,她在害怕,害怕南烛不如她记忆中的傻。
“他是我的二哥。你会输。何苦呢?”南烛说。
“你错了,他不是你的二哥,是成国的二皇子,不久之后的成国之主。”锦绣道。
“他是二哥。”南烛道。
“他是成皇。”锦绣道。
“我赌得起。”南烛道。她真的赌得起吗?二哥恨不恨她,她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还有选择吗?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虚张声势”?是跟鲁冰花相处久了,还是因为她真的想说服自己相信?
二哥,你心里究竟是怎样想?
南烛的一句话让锦绣暴怒。“赌得起?可笑。南烛,你不是信沐王吗?你不是认为他会来救你吗?如今呢?你的援兵呢?你已经输了一回了。你竟然还敢这么自信?你要知道,你要是再输,什么都没有。”锦绣挑衅。
沐王,到现在,都没有出兵。鲁冰花醒来的第五日,打败鹿耶立下奇功后的第八日。如果沐王派兵,以骑兵的速度,早已该到。南烛似乎该接受事实了。
“赌。不过除了鲁冰花,我还要这老虎豁所有人的命。”南烛道。
鲁冰花的解药,老虎豁兄弟们的性命。如今,要保全这些人,似乎已经只有一个办法。
“我要见二哥。”南烛道。
锦绣身子一颤。
南烛道:“带我去见二哥。”
锦绣下了狠心,将药丸往南烛面前一递。道:“吃掉。”
南烛一笑。伸手接过。药丸不大,赤红如血。南烛吞进肚里。
二哥,我娘欠你的我会来还。可是,你还是我的二哥吗?
这个赌,南烛猜不透输赢。
药丸下肚。锦绣转身出军帐,令人给鲁冰花送药。南烛则起身换过衣裳。
现在,大约就是真正离开的时候了吧。南烛想了想,换下头上竹簪,放在鲁冰花的书案上。
不久,鲁冰花进了军帐。
“药可有用?”
“有用。”鲁冰花答。
有用便好。
“我去去就回。”南烛对鲁冰花道。
鲁冰花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南烛想了想又佯装笑意道:“我会想办法解围。你要答应我好好对自己,若是我没能成功,你一定要想办法突围。保命要紧。回沐王身边去——免得我回来找不着你。”
“我去便好。”鲁冰花道。
锦绣闻言,在南烛身后冷冷地说:“抱歉。二皇子殿下只说见南岩风一人。”
南烛朝鲁冰花笑笑。“我去借兵。”
“我去借兵,用不了太多时间。真的很快的。再说,军中若无人,叫兄弟们怎么办。”南烛说。
鲁冰花不言。
“等我回来,我们便去紫苑花地种花。我答应让你一壶酒。”南烛道。
鲁冰花终于点了头。
南烛与锦绣一道跨上青马。走得很远时,南烛偷偷回头看,却看见鲁冰花仍然站在风中。
一刹那间,眼泪决堤。
“好难过。”
对不起。
☆、139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南烛根本不知道。
那天,等南烛走出了很远很远,仍能看见鲁冰花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天地间。
锦绣侧过头看着她。
“雪飘进眼里了,真难受。”南烛挡眼道。掉进眼中的不是雪,而是一个人影。
一路无言。
渐渐地,还能看见羌午的将士,听得见风中雪狼的嚎叫。锦绣一行人打着成国的旗子。羌午没有动手,只是虎视眈眈。对羌午叛军而言,他们也不愿意招惹成国。
横跨大河。渐渐看见成国的工事。兵马严整,巡逻兵穿行其中。不时有操练之声。喧闹,井井有条。
苍穹,一片灰白。冷风吹着白的雪,落在人的脸上身上,连呼吸都凉得心疼。放眼是茫茫的白色,连成国的帐篷都是白色。在白色里行走,人,显得分外渺小。
“他便是南岩风?”成国的将领显然听过南岩风的名头。
“一表人才,倒像我成国的。”一个大胡子哈哈笑道。
南烛闻言不恼怒,反倒友善地朝大胡子一笑。
人与人的距离就是这么古怪,一个笑意,大胡子等人对南烛顿时顿生好感。
南烛与锦绣下了马,锦绣先她踏进大帐。过了不久再次出来。
“进去吧。”锦绣说。
帐帘缓缓拉开。
里面的人朝锦绣挥了挥手。锦绣不怀好意地看了南烛一眼。
好意恶意,南烛只能兵来将挡。至少如今,她要见到二哥了。
南烛独自走了进去。帐帘再次缓缓放下。
大帐内,铺着灰貂红纹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意。军营里人来人往车马嘶鸣的喧嚣被阻挡在帐帘之外。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月白银纹华衣,站在及膝案前。修长的眉,如星的眼,笔挺如画的鼻,薄薄的唇。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南烛此刻却反倒觉得陌生。明明有那么多话,却无从说起。
“长高了。也瘦了。”良久,他说。
熟悉的口吻,拨动了南烛心里绷紧的弦。一句话,南烛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没错。他是二哥,她回家了。
二哥也瘦了,不知他一身病骨是如何撑起这偌大江山。
“二哥……”南烛哽咽。这么久来的委屈,似乎都要化作眼泪淌出。
一声二哥,二皇子微微动容。
南烛以为他会伸出手,就像梦里梦见无数回的那样。可是二哥却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一丈多的距离。看得清容貌,却显得疏离。
“想过无数回,与你重逢。”二哥侧过脸,一丝苦笑。他微微摇摇头道,“可是,烛儿,你当真狠得下心。”
南烛惊讶地抬起满是泪花的脸庞。
他在说什么?南烛何来“狠心”之有?
“我以为,哪怕这天下人都负我,烛儿也不会。”二哥说。一声叹息,双眼半垂。喜怒不知。火光融融,映照白衣,二哥像是站在光里。却益发显得孤单得令人心痛。
“二哥,你在说什么?”南烛不解地问。
心里隐隐觉得不好。
白絮的笑、锦绣的不善都在心头滑过。这便是她的赌,她所赌的唯有二哥。
二哥看着她,平静又悲伤。
军帐外有声音。“羌午又去挑衅老虎豁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南烛顾不得心里难过。“二哥,请出兵助老虎豁一臂之力!”南烛道。是的,她要借兵。借兵解围。她的要求算是极无礼的。可是如今,能解围的只有二哥。沐王不出兵,老虎豁必失。
二哥身子一怔。南烛急忙上前想扶住二哥。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二哥一定是心口剧痛。
“二哥……”南烛吓了一跳。
拖延太久,二哥身子压根受不住。
“够了!”二哥却避开南烛的指尖,淡淡地道,“烛儿。如果我不来,如果老虎豁不被围。你是不是今天就不会来!”
南烛听得出二皇子语调中的愠怒。
“怎么会?烛儿一直要来啊!”南烛心中暗道不好。
二哥看着她。他可以装傻一时,却原来做不到装傻一世。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仇恨,只与她共话桑麻,却做不到不介意。
“……”二哥沉默,像极了很久前站在冷月花间的模样。
“二哥?”南烛问。
他不是生气,而是心寒。等她许久,南烛不肯来。不肯来。他命在她身,她却要富贵缠绵。她是他续命的药,他不愿伤她,只是想她再来见上最后一面。药人不药人的,他根本没想过。
他本不愿伤她分毫,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第一封密函来时,二皇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寥寥几个字,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九层冰下。他选择相信,相信他的烛儿。
他是恨,恨“娘亲”对他折磨半生。可是因为有南烛陪伴,他宁可忘掉浑身的伤痛。
可是心到底要有多大,才能包得下被背弃的痛。
白絮来函说,南烛要当沐王妃,又说,南烛与飞雪楼少主“形影不离”,甚至同赴烟花寻欢。那时,二皇子仍不信。遣来了锦绣跟多少密探,可是谁知锦绣跟众人的回复却仍然是不来,密报里,是她的欢声笑语。他愿意看她笑,只要她开心。哪怕,她不愿救自己。烛儿,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娶你,可以给你更多?如今她总算来了,锦绣却说她已有孕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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