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书房就该有书房的样子,又不是游玩赏乐之处。”高而瘦的中年男人不满皱眉,忽然弯下腰,挽起皇袍广袖将脚边一株艳丽花朵连根拔起,“明天让人把院子里的花草一棵不留全都锄掉,朕看着这些就想起先帝失德之处,实在晦气。”
旁侧面如涂粉的太监连忙走上前接过那株残花,看着即将被毁掉的美景颇为心痛,却不得不卑躬屈膝赔笑:“皇上息怒,明儿个奴才让人锄了就是。这些花草都是当年青莲王让先帝种的,说什么可清心养性,不过依奴才看,这些都是扰人清思的浮花浪蕊,御书房怎能种这些东西呢?到底是皇上英明,知道什么该留、什么不该留,做奴才的也就轻松许多。”
“赵总管伺候先帝多年,是宫中的老人了,说起话来果然有一套,朕虽厌恶阿谀谄媚却挑不出你的毛病,也不知道该罚还是该赏。”新继位不久的渊皇温敬元似笑非笑看着赵总管,脚下一用力,又一大片花草尽数摧折。
赵总管心一颤,扑通跪倒在地,本就尖细的嗓音吓得变了调:“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温敬元冷笑,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刀高高举起——
“花草是人种的,人有罪,花草却是无辜,何故要拿些不会反抗、不能反抗的物事出气?皇上若是如传言所说一般英明神武,理应饶恕这些无辜性命才是。”
落至半空的刀在闲淡女声中止住去势,刀锋擦着赵总管脖颈收回,一缕半黑半白的碎发无声落地。
“什么人竟敢对朕指手画脚?可有胆子让朕看上一看?”温敬元望向声音传来处,稍等片刻,一抹婀娜身影踩着莲步缓缓走近。
“贱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裙曳地,纱薄如翼,透过堇色轻纱隐约可见雪似的肌肤,配上那一头乌黑长发,屈膝行礼的女子甫一出现便吸引住在场众人视线——入宫嫔妃皆算作已婚,按渊国风俗是要绾起长发的,可眼前女子只将三尺青丝在末端随意束起,慵懒意味中透出无尽新奇美感。
温敬元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微微扬手:“平身吧,让朕看看你的脸。”
“贱妾遵旨。”那女子不急不缓抬头,展现在温敬元眼前的容貌反倒不及出现时那般惊艳,虽然不至于平淡无奇,却也算不上天姿国色。
温敬元点了点头,抬脚踢了踢赵总管:“你也起来吧,给朕看看,这是哪宫的嫔妃?”
赵总管战战兢兢起身,不等回话,那女子先一步雍容浅笑:“赵总管大概不认识贱妾。贱妾是青岳国长公主,素闻皇上贤德之名仰慕许久,前几日才奏请我国君王后联姻而来。”
“原来如此。朕的确听说青岳国有联姻而来的嫔妃,却不知竟是长公主这等高贵身份,让你受委屈了。”温敬元稍感意外,沉吟少顷,向那女子伸出手,“朕喜欢有胆色的女人,你也该有一个和地位相应的身份,就暂封三等妃好了——对了,朕还没问你的名字。”
那女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地位越级提升而欣喜若狂,将素手轻轻交到温敬元手中,仍是矜持优雅,嘴角弧度清浅:“贱妾封号长芸公主,皇上叫贱妾闺名蓝儿就好。”
“蓝儿……”温敬元若有所思反复呢喃两遍,忽然转身放手,“你今晚到朕寝宫来吧,朕这会儿有正事要忙,有话晚上再说。”
长芸公主没有依温敬元的话直接离开,而是换上好奇表情,一双妩媚暗含的眼眸期盼地望向温敬元:“哦?是什么正事?啊,贱妾该死,怎么可以打探前朝正事呢?”
“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温敬元鬼使神差笑笑,目光流连在长芸公主线条明细的脸颊上许久不动,“有人把青莲王给朕捉回来了,朕要去处理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赵总管轻轻咳了一声,指着旁边花草陪笑道:“恭喜娘娘得封妃位。看娘娘似是很喜欢这些花,不如奴才选些精神好看的给娘娘扎成束送过去可好?”
陪温敬元一同来御书房的除了赵总管外还有不少侍卫,有些话着实不方便说,长芸公主听出赵总管咳声暗含阻拦之一,当下不再追问,行了个礼后退两步:“贱妾暂住庆蕊宫西偏殿,有劳赵总管了。皇上事务繁忙不便打扰,贱妾先行告退。”
长芸公主扭身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也未回头看上一看,倒是温敬元不舍目光追着那道柔弱背影,许久才深吸口气:“不以相貌取胜,心性气质远胜寻常嫔妃,实乃绝代佳人。”
御书房院外角落,早该离去的长芸公主面无表情默立,听到温敬元的评价后不屑一笑,转眼间笑容有变得冰冷阴森。
“言离忧……笑到最后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呢?”
皇宫外太微大街东坊,同样被蓊郁草木围绕的院落里,潜心书画的年轻男人忽地停笔,目光朝十步外紧闭大门望去。
砰——
沉重木门被撞开,引得年轻男人无奈摇头:“墨情,你就不能用温和一些的方式进来么?宣冉楼每年赚那点儿银子多半用在修门上了,修缮费你从不——”
待一脸急色的碧箫让开身露出后面的温墨情时,年轻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温墨情抬脚把门踢上,看也不看那男人一眼,抱着言离忧径直往屋内匆匆行去,只在擦肩而过的刹那留下一句话:“找个可信的大夫来,银子你先垫着。”
男人一愣,转头问碧箫:“他怎么了?骑马撞伤人了?早告诉他别在人多的街道骑马他就是不听,现在可好……”
“君师兄,你就少唠叨两句吧,救人要紧。”碧箫有些无奈。
男人叹息:“也不知道谁家姑娘这么倒霉,遇上墨情这么个煞星。”
碧箫气息一滞,深吸口气,尽可能压低声音:“在我看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可是在外人看来,她的身份就不那么平凡了。她的名字君师兄应该不会陌生——言离忧,青莲王言离忧。”
第029章 玄机暗藏
言离忧醒来时仍有些昏沉,模糊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感觉得到有一双手在她额头上忙来忙去,带来一阵舒服的清凉。
“不过是有些体虚而已,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休息两天就好。”
不知是谁的声音隐约传来,男声,但是并非温墨情,很陌生。
记不得又过了多久,言离忧的意识终于清醒一些,这才看清站在床边的碧箫正帮她清理额头伤口,而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毫不意外是害她受伤的温墨情,另一个男人与温墨情年岁差不多,但可以肯定,以前从未见过。
“师兄,她醒了!”见言离忧睁开眼睛,碧箫高兴地喊了温墨情一声,回头长舒口气,“言姑娘,有什么感觉?头昏还是哪里不舒服?”
言离忧费力摇摇头,借着碧箫帮忙慢慢坐起,想要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只能发出沙哑怪声。
“水。”温墨情看看陌生男人,毫不客气伸手索要。
“可以拒绝吗?”那男人苦笑,还是倒了杯水递给温墨情,“墨情,你能不能带她换个地方?如果是别人我也就忍了,至多找找大夫、供些食水破财免灾。可她是青莲王,若是被人知道她在这里让我怎么解释?”
温墨情转手把水杯递给碧箫,倚着床架一派悠闲:“可以,我带她走,欠你的银子不还了。”
“……碧箫,这一路上吃喝用度都是你掏的钱吧?跟着这只一毛不拔、欠债不还的铁公鸡一定很辛苦。”
碧箫轻笑,言离忧则茫然地望着两个大男人孩子气地拌嘴。看得出,这人与温墨情的关系应该十分亲近,不然温墨情不会露出那样平淡却毫无戒备的神情,仿佛到了这里他就会安心许多。
见言离忧还有些迷茫,碧箫温和地拉住她的手:“别担心,这里很安全。这位是君师兄君无念,也是这宣冉楼的老板,帝都之中唯有宣冉楼再安全不过。”
“那也得是在没有你们的时候。”君无念不满嘟囔。
温墨情根本不理会君无念有多少怨言,看看窗外天色,表情渐渐严肃:“快到晌午了,最好立刻起身进宫,多拖一天就多一天麻烦。”
“可是言姑娘才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碧箫带着担忧之色看看言离忧,朝温墨情摇了摇头,“师兄,明天再进宫吧,至少让她歇息一晚,好好睡上一觉。”
碧箫眼里流露出的哀求目光让君无念有些心软,刚才还口口声声让言离忧离开,转眼竟成了支持碧箫的一派:“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一天,再说你不累碧箫也要累了,走这么一大圈还得照顾你,你却连歇口气的时间都不留,心是铁打的么?”
言离忧不明白为什么温墨情如此着急,连她都听得出君无念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谁料,温墨情眉头愈发紧锁。
“三天前我就发出消息说今天到帝都,哪怕拖延一个时辰也是欺君之罪,只要她还活着,说什么也要在今晚之前进宫面见皇上。”扫了眼言离忧,温墨情看着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无动于衷,“碧箫,你就留在宣冉楼等我回来,已经没时间先行禀告,我必须直接带她去见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