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还有一刻钟,长篇累牍的祭词便会宣读完毕,本公主的私兵便会入场,对这些天师道的人格杀勿论。
陈文昊不知道一刻钟后出现的异象,所以他自以为凭借他的人望,尚可以弹压民众因为天师道的猝然被镇压带来的影响。他不知道此事之后,本公主会遣人在大街小巷散播流言,说陈家忘恩负义,诛灭了天师道,故而上天示警,彗星袭日,河水漫堤。这对陈文昊的名望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而到了那时候,木已成舟,便纵是他,也反悔不得。
此后,自然还要借着陈文昊的手,打压各大世家。这也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必然要做的事情。只是选择的时机不同,便会导致不同的后果。陈文昊尚且年轻,年轻人大多气盛,沉不住气,有了本公主的从旁煽风点火,这种沉不住气的情绪便可轻而易举占据上风。
一个自身势力尚且不足的皇帝,急吼吼和从前的盟友拆伙,先诛天师道,再打压世家,等到从前的朋友全部变成敌人的时候,本公主才好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从此尘埃落定,拨开日月见新天。
我知道陈文昊必然抵御不了这种诱惑。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便会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将手中的权力最大化。原本他有崔卓清从旁劝谏,告诫他戒急用忍,而如今,站在他旁边的人变成了本公主。
至于王婉瑜?一个口口声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妇人不便干政”的人,你指望她能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最多只不过是揣摩皇帝心意,苦苦哀求,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救下几个皇帝本来就想饶恕的人的性命而已。自然,这样的圣母在史书中颇为讨巧。若讲什么高屋建瓴、格局远大的建议,她可就说不出了。
当本公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时间自然是过的很快的。一刻钟转瞬即过。我清清楚楚的看见,本公主属下的一百私兵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
陈文昊就在这时大叫一声:“天师道妖言惑众,欺君罔上,蓄意谋反,来人啊,将这帮妖道全部捉起来,若有抗旨者,格杀勿论!”
可他不知道,本公主给私兵们下的命令是一律就地斩杀。私兵们只奉我命令行事,什么天师道,什么皇上,全然没被他们放在眼里。本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样陈文昊便是中途反悔,想收手也是来不及了。
“护驾!护驾!”就在这时,场外突然间又有旌旗招展,依稀是一个大大的“周”字,紧接着,周子夫和崔伯言齐齐骑着马冲了进来。
这一变故却在我意料之外。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天师道即将被诛灭的现实了。我手下的私兵个个武功高强,刀剑过处,血肉横飞。
“妖女!我跟你拼了!”突然之间,张明艳披头散发,冲了上来。她不知道从何处寻到一把剑,直直向我刺来。
可惜她忘记了,本公主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轻轻一折身,几个起落,那柄剑便落入了我的手中,不过往前一送,张明艳的心口便被刺穿。
“师兄!”张明艳凄然叫道,而张云清只晓得脸色惨白,傻愣愣的站着。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天地更加昏暗,显然,日偏食就要来临了。河水更加汹涌的涨了起来,想是天师道已经遣人在上游挖开了堤坝。看,有了这个证据,说他们蓄意谋反。真是半点也不亏。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蒙面人影突然飞奔而来,轻而易举的捉起我,双臂一送,我便跌入了冰凉刺骨、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之中。
“夕月!”朦朦胧胧之间突然有人这么叫我,然而我已经来不及分辨那个声音是谁了。
这灭顶的冰冷。这令人窒息的刺骨。
我奋力拍打着水面,时不时有坚硬的冰块划过我脸颊,视野里一片昏黑。我心中却是一片明亮。
原来天师道竟然打得是这个主意。怪不得他们安排本公主站在河堤之上。趁着日食之时,将我推入河水,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只是大家算计来算计去,两败俱伤之下,反倒让陈文昊那个小子得了便宜,岂不令人气坏了肚肠?
所以我不能死。我若死了,先前的一番算计便尽数落空了。
所以我拼命在水中挣扎。
到了这个时候,便显出艺多不压身的好处了。幸亏本公主的水性颇佳,奋力之下,终于渐渐靠近了岸,望见了曙光。
刚想爬上岸去喘一口气,突然间便感觉被什么东西抱住了腰,动弹不得。一个大浪打来,连喝了几口水,便更加不辨方向了,被河水冲着向下游飘,足足冲了有几里地,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山间奇遇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河水冰冷刺骨。我也只昏迷了一瞬。
等到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衣物皆已湿透,浑身水淋淋的,狼狈不堪。挣扎着坐起来,便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和其余二人说些什么。
本公主疑心顿起,悄悄赶过去看时,却见是陈文昊正在和两个山野村民模样的人交涉,他冠冕礼服皆已不见,全身上下只穿了薄薄一件中衣,早已湿透,衣服贴着身子,湿哒哒的正在往下淌水。
他此时形容自然狼狈之极,衣服沾了水,什么也遮不住,影影绰绰露出其间肌肤,甚伤风化,他却顾不得,只是向两个壮汉温言求恳:“还望两位行个方便,来日定有重酬。”
那两个壮汉言语里颇为踌躇:“家中都穷的快揭不开锅了,怎好招待外客。何况你们来路不明。”
陈文昊又行礼道:“我本是京城中有名的富商,昨日携夫人在河边游玩,不慎赶上河里发大水,一路冲刷,流落此处。夫人受了风寒,昏迷不醒,还望两位行个方便,收留一晚。”本公主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孤身在外,既是白龙鱼服,无人护卫,若将皇帝身份说出去,恐遭其害,故而化名富商,也算是聪明了。
如今见他这副模样,联系到前因后果,我岂会猜不出在我堪堪就要挣扎游上岸的时候,他不分青红皂白,又将我扑下水去?堂堂一个皇帝,不思震慑全场,捉拿天师道的余孽,已是不该,又做猪队友,看似救人实则害人,更是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一阵冷风吹来,我便觉得头重脚轻,直欲就此倒下,沉沉睡去,再不醒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当下也顾不上其他,走上前去,摘下耳中明月珠,递于那两人。那两人看到明月珠,眼中便是一喜,又看清楚了本公主的容貌,态度立即便不一样了,连连在前面引路。
我却未能支撑到借宿之处。折腾了这么大半日,又在冬日里穿着湿衣服岂是闹着玩的?由着陈文昊抱在怀里,只觉得他身体便是天地间唯一的温暖,心下一松,便又昏了过去。
我再度醒过来时,已是深夜。我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浑身竟然不着寸缕,脸上身上全是虚汗,陈文昊亦光着身子,躺在旁边。见我醒来,他颇为惊喜,却又解释说因我怕冷,灌了姜糖水仍不见好转,只得用身子为我驱寒。
”若你……若你仍是嫌弃朕……“他的神色骄傲而脆弱,紧紧盯着我,分明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那一瞬间我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最后拉住了他的手。说来也奇怪,被这么一闹,本公主的厌男症倒像是好了许多,和他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居然也没什么激烈的症状。
当夜无话。他的身子确实热力充足,本公主为了驱寒,这样的人形抱枕自然不会错过。起初,我还颇为担心他一时按捺不住,趁机揩油占便宜。但是几番试探下来,无论如何挑逗,此人便如木头一般无动于衷。连本公主这个绝色大美女这般施为都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不能用了。王婉瑜真是可怜,对着这样一个银样蜡枪头还不肯放手。
仿佛觉察到了我的惊讶和失望,陈文昊的拳头紧紧攥紧,颇为阴郁。然而不举就是不举,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他气压再低也无济于事。
像本公主这般常年药不离身的身体,生病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较别人而言,忍耐力自是强了许多。第二日尽管还有几分头重脚轻,我却坚持着换好干爽衣服,下床走动了一番。
陈文昊起初觉得我太过心急,劝慰了一番,见我坚持,便没有相强,只是说道:“既然你有自保之力,咱们也该好好商议接下来的事情了。夕月,你莫要害怕,咱们这是落入贼窝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山贼在外间的据点。”
原来他竟然也看出来了。若非如此,本公主又怎会挣扎着起来?还不是为了提防贼人暗算。拿出明月珠的那一瞬间,我便看出,那贼人既贪财又好色,摆明了会对我二人不利。
“有你在,些许山贼算什么?咱们是坐在这屋里等,还是出去杀敌?”我冲他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并肩作战的感觉。
可能陈文昊有些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属性,见本公主如此,他顿时也意气风发,将因为身体不举带来的不快暂时抛在脑后,爽朗一笑,道:“你在房中安坐便可,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