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终于跌落在地,乌黑色的药汁四溅。
“你虽然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然而父母早亡,在族里颇受人欺.辱。此时这位韩公子和你偶遇,路见不平,颇多照拂,你心存感激,暗中设法回馈。两人皆是人中龙凤,来往之间,情谊渐深。”我仔细观察她的目光神情,如是说道。这其中的许多辛密,有的是来自独孤伤的禀报,有的却是本公主的合理大胆推理,然而看王婉瑜的神情,我便知道,这份推理颇为可靠。
“你虽然从小指腹为婚,被许配给了陈家二子陈文昊,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却根本没将暴发户一般的外戚陈氏看在眼里。便是天师道有陈氏将兴的预言,世家仍然对他不以为意。而你,则对韩公子颇难割舍,却没料到,这位韩公子,便是琅琊一带有名的山贼,昔年曾求学于海内大儒,因出身微寒,出仕不成,落草为寇。”
“我猜,前些年琅琊王氏遭山贼血洗,应与此事有关。你和弟弟被山贼掳至山上,原本可半推半就,和意中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想不到崔伯言从中作梗,威逼利诱,逼你来到京城,嫁于陈文昊,受这些苦楚。想来你心中有愧,故而整日压抑自己,战战兢兢,全然无名门贵妇内御夫君、外收面首的风范,这些年来处处劳心劳力,过的颇不快活。说起来都是崔伯言的不是了。”我道。我唇边的笑容想来极其讽刺而残忍,我定定的看到王婉瑜的眼角有晶莹的泪水流出。
“不,不关崔大人的事。”王婉瑜说道。我这才想起,崔伯言因为献妻书做的好,已经被陈文昊授了官职,重新出仕了。
“是我辜负了韩郎。是我自己的决定。”王婉瑜颇有些崩溃的和盘托出,“我一心只愿和他长相厮守,便是一辈子布衣草民亦无怨言,可是我弟弟……我弟弟他……他是琅琊王氏子孙,却不该如此埋没于荒野之间。是以崔大人寻到我时,我便毫不迟疑,决心跟他一起来京城。”
又是一个为了弟弟放弃自己幸福的傻女人呢。
“如今这个皇后,你当的可安心?“我笑着问她。
王婉瑜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捂住脸,泪水不住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其实,我是知道她心中的答案的。她原本并非浑浑噩噩、被人欺压损害而不自知的行尸走肉。任何一个有灵魂、有思想的女人,都不会容忍自己为之付出肉体与精神双重慰藉的夫君心中另有所爱,自己却又当生育机器又当保姆,连一点出格的情分都无。便纵是她心中不爱陈文昊,受到的伤害少了一份,然而长期压抑自己的生活,仍是一般人无法忍受的。说起来历史上的贤后多比皇帝丈夫早死,不知道是不是心力憔悴、油尽灯枯的缘故。
“你想干什么?”她慢慢拭去了眼泪,突然间就镇静了下来,被本公主揭穿真面目的她没有再用那套贤惠得近似脑残的皇后大妇论调对付我,她眼睛里亦露出勇敢的光。
这才是本公主欣赏的对手呢。对着先前那个圣母得有些过头、不惜损己利人的白莲花,本公主无论如何也有几分下不去手。
“没什么。”我说,“我想当皇后。”
“为了我弟弟和虎头,本宫是不会退让的。”王婉瑜颇为直白的说道。
“你错了,你不该为你弟弟和你儿子,他们的未来应该由他们自己奋斗获得,而非你牺牲自我的给予。”我好心好意的告诫她,“更何况,我只是知会你一声而已,不由得你答应不答应。”
几乎是在一天时间里,有关皇后王婉瑜的小道消息便散布到皇宫的各个角落。据各处传过来的消息,谢太后在一天之内向王婉瑜发了好几次脾气。
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对敌人的宽仁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本来我还能徐徐图之,并不急着用这种手段,只是如今既然局势起了变化,少不得一切重新计划过了。
然而我没料到,就在我着手对着陈文昊后宫发力的时候,其他人也有了针对我的计划,而且这个人居然是张云清。
“倘使我想法子接了你出去,你是否愿与我长相厮守,再不生事?”张云清一脸郑重其事的问道。
本公主心中简直都要笑死了。想不到堂堂天师道的新晋国师居然自恋若此。平心而论,张云清一张脸长得不差,然而比起崔伯言和楚少铭来说,便有少许不如了。连崔伯言本公主都可以干脆利落的放弃,更别说是他了。
“可是……你是已经有妻室的……”我吞吞吐吐说道。
“你可为大。”张云清飞快的说道,“有恩师遗命,明艳不会介意的。”
我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嘲笑加拒绝了。
然而张云清并不死心。第二日,他便借着冬日祭祀的当口,提出要求陈文昊带着我同行。
☆、各有图谋
天师道被奉为国教,主司祭祀之事,自是天经地义。特别是在冬日大祭中,皇帝皇后两人都要出面,仪式隆重非比寻常。
听闻谢太后为了张云清的提议,私下颇为不解,和陈文昊几番争论,王婉瑜也连着几日吃不下饭,但陈文昊淡淡的一句:“祭祀之事,向来由国师安排。何况,萧氏只是去祭河神,祭天之时仍由皇后担当。”便压了下去。
祭河神当天,天空彤云密布,寒风猎猎,天师道一干人等皆穿玄色袍服,表情肃穆,站在黄河之滨,捧着各类酒肉果蔬等祭品,口中念念有词。
张云清和张明艳相携而来,在经过我的时候,张明艳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冲着她微笑,便如同先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突然之间一阵狂风大作,河畔飞沙走石,水势亦变得湍急。
我猜想张云清要我参与祭河神之事,定然没安好心。本公主自后世而来,熟知正史野史,自然知道大概是这个关口,曾经发生了一件自然界的奇观。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七。史书记载说有彗星蔽日,河水溢堤,为大不祥。其实就是发生了一场日偏食,刚好被人望见了某颗彗星的影子在昏黄的太阳边一闪而过。至于河水溢堤,则是事有凑巧,黄河上游某地积冰融化,河水汹涌异于往年,想来天师道为了震慑众人,前几日便在上游蓄水,如今暗搓搓遣人炸了堤坝,造成灾祸之景。
记得野史上记载,天师道事后把这场灾祸的根源归于当时的宠妃崔卓清,给王婉瑜的皇后之位增加了一重保障。如今崔卓清既然未和陈文昊搭上,只怕天师道的矛头便是对准本宫了。
但是我也不害怕。早在得知张云清要求本公主出席祭河仪式、仪式的日子又定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我便猜出天师道要对本公主不利,于是连夜秘密求见了陈文昊,痛陈利害,要求陈文昊趁着祭祀大典的时候,以犯上作乱的名义,将天师道一网打尽。
“天师道一手遮天,世人多敬畏之。你身为一国之君,诸事却要看他们的脸色,难道你果真心甘情愿?”说来也奇怪,他ED之后,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反倒淡了很多,是以本公主得以活蹦乱跳的站在他面前,痛陈利害。
陈文昊颇为疑惑的看着我:“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才不怕他怀疑。
于公,任何一个立志想有所建树的君王都不会满足于神权高于皇权的状态,更不会在羽翼渐丰之后仍对从前的工作伙伴、如今的眼中钉肉中刺听之任之;于私,天师道中的重要人物居然敢在皇帝之前睡了他最喜欢的女人,如今吃了新晋国师大人的灵丹妙药,连皇帝自己也开始不.举。只要陈文昊不是傻子,他迟早都会对天师道不利的。
自然,如今和天师道公然翻脸,并不是什么最佳时机。可是陈文昊其实也别无选择。
“你真的以为张云清对那颗药丸一无所知?”我仰起头来,紧紧望着他,“他其实是故意的,他想害死你,好顺理成章接收你的女人们,你真的不明白?”
想来此事亦是陈文昊心中难以言说的隐痛。他脸色一变:“你……你知道了?”便像任何一个突然失去能力的男人那样,面对本公主,他露出了愧疚、羞恼的神情,而这都是他心中不自信的表现。
我相信,陈文昊此刻对张云清和天师道的怒意,足以到了令他昏头的地步。
“前几日他偷偷去寻我,问我是否愿意跟他走。他那时说的。可叹偌大的一个皇宫,禁卫无数,在他面前,全如纸糊的一般。”我继续煽风点火。
陈文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脸色极黑,却沉默不语。
我知道,对付天师道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陈文昊军功起家,手中的军队自是无数,可是若论能不畏神权将天师道一举捉拿的,一时却不好找。
“我……我手中有百余人的私兵,个个都是身手不凡。天师道满打满算到场不过几十人,他们足以应付。宫中禁卫,只消震慑外场即可。”我轻声说道。
这是本公主和陈文昊的第一次合作。因为天师道的所谓三个锦囊让我感到了莫名的危机。到现在为止,合作暂时愉快。
陈文昊站在远远的高台之上,庄重,尊贵,正如每一个受尽民众信赖的帝王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