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你亲手绣的?倒是想不到,你还会动针线。”
我瞪他一眼:“这等琐碎小事自有绣娘动手,又何必我亲力亲为?”见他顿时有几分失落,又补充道,“只是你运气倒好,这绣样和香料都是我亲手挑的,浅薇连绣了好些天,倒便宜了你。”
陈文昊闻言起初甚是欣喜,想了一想却又有几分沮丧,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事情放在心里似的,想问又不敢问,连带着望着那荷包的眼神也深沉起来。
“你放心。这个本就是给你绣的。”我说道,“我倒还不至于拿要送给别人的东西转送给你。”
“谅你也不敢。”陈文昊便又骄傲起来,“若不是看在你一番心意,朕岂会放着解语花一般的淑妃娘娘置之不理,跑来受你的闲气?”
这便是他不会做人的地方了。身为男人,坐拥三妻四妾,原本就不该,既然坐拥了,便该知道得了便宜卖乖的道理,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别有事没事拿出来炫耀,特别是在他尚未驯服的女人面前。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便膈应得不行,原本刻意想营造的柔情蜜意的气氛被一扫而空,连和他虚与委蛇调.情都没兴趣了。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既有三宫六院,因何还要去招惹崔卓清?”
陈文昊奇道:“此话从何说起?”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转过头去不看他,陈文昊沉默片刻,便道:“她来看你了?可有提起崔伯言?”
“她说崔伯言尚未提亲。”我望着她,“她还说崔伯言如今染病卧床,我若出宫去照顾他,趁虚而入,便是重续前缘,也未尝可知……”
陈文昊的声音立即愤怒起来:“贱.人!朕好心好意看重于她,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搬弄是非!如是宫中却是留不得她了!”
他气冲冲跳了下去,然而刚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转头望着我,面目阴沉:“朕不信崔尚宫会说这等话。她到底说了什么,叫你如此迁怒于她?”
☆、旧时仇
本公主于是定定地望着他:“她说,你妹妹的婚期定在一月之后。你……怎地如此之急,莫不是……”
陈文昊沉默了片刻,倒笑了:“是。婚事如此之仓促,只因朕要派他出使西羌。”
“他……他怎能出使西羌?”我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史书记载,大周文皇帝欲收复漠北之地,先后遣善言之使至西羌游说,几次三番后,西羌使者来朝,又以宗室女赐婚,遂成联盟之势。
陈文昊会想着对西羌表示善意,这很正常。然而朝廷上下那么多能言善辩的人,怎会教一介武夫去打头阵?
“这是幼瑛的意思。”陈文昊却说,“她婚后会和楚少铭同往,送至玉门,并不妨碍他们新婚燕尔。楚少铭他身为镇北将军,自然当为国分忧。出使西羌,亦是分内事。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多说。”
本公主更加惊讶。陈幼瑛生性泼辣,会些拳脚功夫,陈家从来也不拘着她,是以她有勇气西行,倒是情理之中。只是,只是她这番行事,分明是刻意避着我的意思。出使西羌,往来少说数月,多则经年,如此躲避,岂是陈幼瑛所为?
“皇上!”我叫道。
“此事不必多说。”陈文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于是我知道,他忍耐至此,已是极限。
“我只是想,在宫中闷了这么久,想出去看看。”我握住他的手,如是说道。
陈文昊沉默了很久,说道:“朕政务繁忙,倒是疏忽了。过两日朕带你去西山温泉走走。”
略施小计让陈文昊恩准崔卓清出宫,回家小住,顺路照顾崔伯言什么的,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毕竟本公主目前是陈文昊急需征服的对象,他尚且无暇他顾,将精力放在崔卓清身上。
大抵是因为本宫对楚少铭的婚讯反应淡漠,陈文昊颇为开心,大有投桃报李之势。
然则他实在不如崔伯言善于讨好女人。待到本公主从西山温泉回宫之时,他便神秘兮兮地握住我的手,同辇而乘,一起来到飞星殿中。
原本清冷的飞星殿,如今被他命人用花椒树花朵制成的粉末重新粉刷,呈现一片暧昧的粉色。
“这是……这是……”要取悦于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明明李培元早早知会过我椒墙之事,此时还得做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陈文昊又携我的手,行至寝殿。原先的帐幔早已撤下,换成了藕荷色的百子千孙帐,想必床下还暗暗铺了红枣、花生、桂圆诸物。
我原本还存了同他应酬的心思,待到看到那百子千孙帐,猛然间怒从心起,狠狠将他的手甩掉,怒道:“这是作甚?“
陈文昊惊讶极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椒房是历朝皇后方能居住之地,百子千孙帐和红枣诸物是民间新婚时的喜庆之物。陈文昊大概是想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安慰本公主,却不知道刚好犯了本公主的忌讳。
“楚少铭同你妹妹大婚,十里红妆,先有你这个皇帝哥哥赐婚,后有礼部主持,纳彩、问名、纳吉、请期色色地齐全。如今你不能封我做皇后也就罢了,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哄弄谁!你当本公主真个是好欺负的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着他大喊道。
陈文昊愣住了,想来他兴冲冲地满心热忱却遭遇当头冷水,也甚是恼怒,不觉便向本公主吼道:“萧夕月你不识抬举!皇后皇后,皇后要母仪天下,德言容功,处处堪为世人表率,你占哪条?便是朕想封你昭仪之位,尚有裴宇之跳出来说于理不合,恐天下士子耻笑。先前你明明应允,不为难朕,此时借机生事,难道是仍念着楚少铭?”
本公主岂是轻易好吃亏的,况且当下心中郁郁难当,遂顺手拿起一把桂圆,朝着陈文昊砸了过去。陈文昊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正欲发火间,我便先说道:“此事与楚少铭何干?念念不忘总要提起他的,究竟是谁?我……我是下定主意再不见他的,便是他新婚之喜,也决不去见。如今天底下的人却都指我是妲己、褒姒之流,我究竟做了什么了?当日做崔家妇时,纵使行动差池,却也没被天下士子耻笑了去!若不是你……”我一面说,一面放声大哭。
陈文昊见提起崔伯言,面上便是一阵抽动,猛地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外拉,我死死巴住床不肯动,他突然间松开我的手,愤然说道:“原来你竟转而念着崔伯言了!朕来告诉你,皆因为崔伯言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才不能当皇后。你倒转念着他的好了!”
他每次提起崔伯言,必然以卑鄙无耻诸如此类称之,我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然而思量着欲开口问间,陈文昊却早已将那百子千孙帐好一阵子撕扯,愤愤掷在地上,拂袖而去。
他在时,所有宫人皆噤若寒蝉,待他离去,浅薇方走上来,用温热毛巾为我净面,轻声安抚道:“公主这番,只怕却是有些过了。皇上却也是一片心意,被人如此践踏,焉有不怒?公主回宫之时,尚说此次要与皇上几分笑脸,怎地突而便弄到这番地步?”
我沉默片刻,笑了。
“浅薇,不相干的。依旧叫半夏传讯独孤伤,放出风声,就说皇上色令智昏,宠爱前朝萧氏,同辇而行,同榻而卧,私设椒房,处处逾制。“
浅薇答应了一声,便吩咐下去了。这个消息一旦放出,朝野上下的风向不言而喻。
偏事有凑巧,第二日,久违了几个月的癸水汹涌而至。本公主躺在床上,浑身直冒冷汗,不得安眠。从前这个时候,自有崔伯言或者崔少铭化身人形抱枕,处处体贴,可现在……
“浅薇,你去小厨房寻一碗莲子百合粥,送到紫泉宫去。“我吩咐道。
浅薇讶然:“公主此刻……难道竟欲同皇上言和?只怕身上不大方便。”
水银镜里,照见本公主苍白的面色和满头满脸的冷汗。我看到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怨毒的笑容:“他做的孽,本宫凭什么要自己担着。去,把他唤来。这件事情,早晚是瞒不过的,也该教他明白了。”
当夜陈文昊进得殿中时还颇有期待之意,大抵是盼着本公主会同他共赴巫山,一面进得屋来,一面说道:“你当朕是什么人了?一碗莲子百合粥便想收买朕?笑话!”
我靠在床头轻声说道:“若非身体不适,不宜吃凉物,这碗莲子百合粥,原本也轮不到你。”
大抵是身体状况欠佳,声音微弱,陈文昊这次却没有和本公主争竞言语里的不恭敬之意,只是皱着眉头道:“怎么了?生病了?叫朕来做什么,早早禀报了皇后,请个太医是正经!”
我朝他招手:“我浑身发冷,须人抱着同睡,方舒服些。”
陈文昊果然想歪了,洋洋得意地开始宽衣解带:“朕便知道你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既然有求于朕,何必当初?你须知道,朕一向最爱温柔解意的女人。”
我闭口不答。待到他翻身上.床,拉开锦被,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我癸水来了,痛得厉害。”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当下陈文昊大失所望,欲要离开,却被本宫用言语逼住,一哭二闹逼得他乖乖就范,自认倒霉当了一回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