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良冷笑道:“荒谬!眼下大熙气候已尽,陈将军才是真命天子,几日后便可登基为帝。千金之身不履险地。答应留你一条性命便是万幸,日后为阶下之囚自不必说,怎会亲自送你出城,由着你纠集乱党,重燃烽火?”
昭灵皇帝却笑道:“人说陈文昊天纵英才,文武双全,无所畏惧。而今看来,不过如此!既然你口口声声说陈文昊是真命天子,难道还怕他这个真龙败于朕这个昏君之手吗?”
赵国良道:“陈将军何尝怕了你!我是担心天底下的百姓受苦……”
“够了!”陈文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赵先生,容我再想一想。”
赵国良悻悻退到了一边。陈文昊手下的一干幕僚都摒神静气地等待他的决断。
此时命悬一线。本公主情意殷殷地望定了陈文昊,眼神中有期盼,有不安……大抵是本宫的眼神太过热切,陈文昊也有些禁不住,不着痕迹地转了头去,望向另一个方向。
等待命运审判的那一刻难熬又漫长。
陈文昊终于叹了口气:“好,都依你。我放你走。”
包括赵国良在内的幕僚纷纷出声反对:“将军!万万不可!”
昭灵皇帝肆无忌惮地大声笑道:“陈文昊果然是陈文昊!朕没有看错你!”笑声中,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连禁锢住本宫的那只手也松了少许。
变化就在那一刻发生。本公主手中寒芒一闪而过,在昭灵皇帝的惊呼声里,一拧腰,一个侧身疾滚,便逃到了一丈开外。
这才是子母离魂剑的用法。剑中匕首,削金断玉,最令人防不胜防。本公主固然托大,未能将楚少铭赠我的母剑拿来御敌,然而这把剑中匕首,却始终藏着袖中,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关键时候,果然派上了用场。
“子母离魂!子母离魂!真是一把好剑!果真是朕的好女儿!朕……”昭灵皇帝惨笑着,用右手捂住左手掌上流血的伤口。他的左手,五根手指,倒被剑中匕首削断了四根。
本公主原本还担心他负伤之下,暴起伤人,然而眼下这势头,他再也没有一战之力了。——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势不在左手,而是在肩头。在他的左箭头,一根又长又黑的铁箭透骨而过,将他死死钉在了宫殿中的一根大柱子上。
射箭之人自然是陈文昊。他左手持一张铁背弓,眼神冷冷盯住昭灵皇帝,而在他右手边上,两根同样又长又黑的铁箭蓄势待发。
本公主早就说过,陈文昊从来都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男人。他先前应允昭灵皇帝的话,不过缓兵之计,而弯弓搭箭,固然有营救本宫之意,然本公主却绝对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能自救之时,还是自救为上。否则,一旦长箭稍微偏了那么一偏,被钉在柱子上的人可就是本宫了。
方才兔起鹘落,杀机重重,甚是凶险。本公主认为,此时陈文昊在场,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场面,我应该表现得柔弱一点,于是装作一副弦然欲泣、被吓到了的样子,跌跌撞撞朝陈文昊奔了过去。
陈文昊明显愣了一愣,还是由着本公主一把抱住了他,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
一个弱质女子,在受了惊吓之后,遇到一个看起来尚觉得可靠的男子,如此反应,虽然略有出格,但是也说的过去。想必陈文昊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层道理。他甚至还柔声劝慰了本公主几句,见本公主半边衣袖已被扯破,半露春光,就解下身上的披风,为本公主披上。
“我……我受崔兄所托,前来寻你。”陈文昊说道。这何尝不是一种撇清。
本公主才不想让他得逞。“我……我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你……你竟然拿着弓箭要射我,你……”本宫伏在他怀里又哭又闹,甚至还举着小粉拳打了他两下子。然而这种力度与其说打,不如说小猫磨爪子挠痒痒更加合适。或者,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叫做打情骂俏?
“不会的。我的箭一向百发百中,不会伤了你的。”陈文昊丝毫没觉得异样,耐心解释道。他怕本公主身娇体弱,无力支撑,甚至还揽住了我的腰。
夜里被昭灵皇帝传召之时,本宫就特意打扮过的。如今虽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自有一种凄艳的美。本公主装作无意在陈文昊耳边吹气,发丝也直往他颈窝里蹭。本公主非常满意地看到,陈文昊的面目越发柔和。
“咳咳,将军,这可是崔家妇……”不知道谁那么不开眼,小声提醒了一句。
陈文昊身子一颤,紧接着我便感到一股大力将我推开。本公主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裹在黑色披风里的身形愈发显得单薄。我十分委屈地望着陈文昊,甚至了眼眶里还蓄了些许泪光,然而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皇上,血债自有血偿时。”陈文昊转头,望向面色灰败的昭灵皇帝,“你沉迷妖道,亲信奸佞,识人不清。我陈家向来忠心耿耿,奈何你相疑甚深。屈死太子在前,逼死我姑母陈皇后在后。甚至我父兄之死,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是大仇,不共戴天。你死有余辜,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昭灵皇帝自知难逃一死,此时却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的意味。
“朕懂了,朕终于懂了,先前陈素娥被国师批命说堪为国母,社稷之福,原来竟是这般道理!否则朕睡了陈素娥这个贱女人,你们陈家焉能有今日之风光!哈哈哈哈,艳儿,”他突然间叫起了我母亲杨皇后的名讳,“是朕辜负了你,朕错怪了你啊!”
“朕识人不明,做错了很多事,自知难逃一死。”昭灵皇帝笑够了 ,突然又平静下来,“陈文昊,朕临死前,托付你两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熙朝之殇
一代帝王,少年时英明神武,到了晚年,却落到这般下场。昭灵皇帝并不是一个笨蛋,他只是一个生不逢时的悲剧人物而已。关于这一点,陈文昊心知肚明,因此见人之将死,他终于发了一点恻隐之心。
“讲。”陈文昊说。
昭灵皇帝微微一笑,恢复了他从容闲雅的本来面目。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到中年却仍不失英俊、贵气凌人的帝王。
那时的我,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孩,急需得到他的承认而活命。因此在他手刚刚伸过来的时候,便像献媚的小猫小狗那样,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他那时脸上的笑容,便与此刻更无分别。
此后,我在不断的揣摩上意和邀宠之中,得了他的庇护,这才在昭烈皇后无孔不入的监视和不动声色的压迫之下,渐渐有了喘息之机,渐渐有了反击之力。有的时候,他明明看出了我的小心机,却不予说破,视而不见或者一笑而过,正如每一个慈爱的父亲那样。
“夕月,你过来。”昭灵皇帝说。
本公主一时很是犹豫。出于本能和直觉,本宫觉得此时过去,需要冒着无数的凶险,然而出于对一代末路帝王的尊敬和惺惺相惜,本宫又实在不愿意拂了他最后一个愿望。
陈文昊却走到我身边,捉住了我的手臂。
“太过危险,你不能过去。”他沉声说道。
但他却不知道,本公主早已经有了虏获他身心的思路,那就是:不断地对抗和激怒他,挑起他的征服欲,在他实施征服的过程中设计令他沦陷。
如今陈文昊不准我过去,本宫只能和他对着干了。
“你……放开我!”本公主拼命挣扎,故意装作一不留神,跌入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我甚至听到了他略有些快的心跳声,抑或是一种错觉。紧接着,他却把我抱的更紧了,他的手臂犹如铁铸的一般,箍住我的身子令人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好色之徒!”本公主恶狠狠地骂道,甚至还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我……我受崔兄所托,定然要护得你周全。”他解释道。
本公主就知道,要想勾搭上陈文昊,非得先扫清崔伯言这个障碍不可。
是的。障碍。本宫和崔伯言结缡以来,方方面面,得他助益良多,是以两年来由着楚少铭吵闹,绝不轻言和离。然而行至今日,他终于成了一块拦路石。
幸好,本公主早有先见之明,做好了一系列铺垫,和离只在顷刻之间。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反贼,你有什么资格?”我挣脱开他的禁锢,左手轻扬,给了他一记耳光。
平心而论,本公主心中自有分寸,那个耳光颇为响亮,但所用力道甚轻。我就不信一向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陈文昊会觉得疼。但陈文昊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捂住了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似乎被打蒙了。
一群兵士将我围了起来,长刀雪亮,逼近了我的咽喉。方才那记耳光与其说是在羞辱陈文昊,倒不如说是在打他们。而主辱臣死。陈文昊的兵士都被调.教得很好,自然而然有这种觉悟。
“收起来,何必用这套吓唬一个弱女子。”陈文昊愣了愣神,终于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夕月,父皇就要到你母亲那里去了。”昭灵皇帝慈祥的声音传来,“临别前有几句话要叮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