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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小东邪)



  “这朕知道,”他好脾气地笑,“本就没指望娇娇能做甚么好事——这么多年,朕惯啦。”说的她跟强盗婆子似的,她正要起怒呢,那人察言观色反应极快,提了烧开的水,道:“娇娇,水开啦,要喝吗?”

  在博浪沙附近的边落里,九五之尊的皇帝被她使唤的跟小厮似的,这么一想,颇觉不忍。但又觉不妥,皇帝做起事来好像手不生,因问:“陛下练过手啦?打柴烧水样样行的……”

  “柴不是朕打的。”

  “啊?”

  “朕是说,这屋舍从前既是有人住的,一些物什自然都齐全,只须仔细找找,柴火衣物,样样有。”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因又说:“朕是马上皇帝,做些粗活还凑合。”

  但最令人关心的,还是亲军羽林卫的动向,陈阿娇一边捏箸拨弄着刚刚煮熟的野鸡汤,一边向皇帝道:“羽林军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若是刺客先找到这里,……咱们该怎么办?”

  “先把汤喝了。”

  “说实话……”她吐了吐舌头:“我煮的汤,我自个儿都不敢喝。”

  “你……”刘彻正仰脖灌了满口的汤,被她这么一说,差点喷将出来,强咽了便说:“娇娇,你能说点好话么?”

  “是实话,”她倒实诚,“好久没撒过谎了。”

  主人家里倒还有几支封好的蜡,借着西山之下快溜走的光,他们总算将能照明的几支烛子都倒腾了出来。

  蜡烛嘶嘶冒着气,这蜡燃的一丝不快,连光亮都是蔫腾腾的,她一边洗碗,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蜡烛比咱们家里的可要差远啦……”

  “那自然,”刘彻笑道,“能跟咱们家里头比?长安繁华地,只怕这么个鬼地方倒腾出来的东西,连长安城的普通小户家藏都比不上。”

  “您倒一脸乐呵。”

  “是呀,天子脚下,皇城根子,百姓丰衣足食,——这不是朕养的好么,朕自然乐呵。”他那只手便轻轻从她背后探过去,环上她的腰。嘴里还这么不利落:“唔……水蛇腰……美人在怀,此生无求。”

  “好没正经!”陈阿娇骂一声:“你来洗碗!”

  “搓摩搓摩便好啦,值当你费恁多劲儿……”他非但不松手,反环的更紧,胸口正抵着她后脊,贴着起伏的温度,很温暖,暖的人直觉在那一瞬错失了光阴。

  陈阿娇怔忡。

  那一瞬间,山间不知日月,好似他与她才是夫妻,真正的结发夫妻,没有那么多琐事烦扰,他心忧她劳,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在孤山远陌中,蓝天白云下,好好地过他们的日子。

  无与世争。

  她支吾一声。

  “在想什么?朕看不见你的眼睛……”他将头搁在她肩头,暖暖的气息触了她颈窝,她微微地挣,刘彻越束越紧:“在想什么,告诉朕,朕可以帮你。你要什么,朕都给。”

  “在想,”她吸了一口气,“外头空气真好啊……”

  “比哪里?”他已觉有些不对味儿了。

  “比皇宫,”她的声音愈发的低,“这里比皇宫好……”

  皇帝却并没有生气:“朕也这么觉得。”

  床铺很软,还散着阳光的香味,好似不久前才刚刚晒过的样子,屋舍虽小,却是一应俱全,衣食都能凑合。便是这样,才更教人不安。

  从来敏感的皇帝这回却迟钝了许多,陈阿娇反倒警觉起来:“陛下,你不觉很奇怪么?这屋子,愈看愈怪,……一股子,说不出的‘怪’。”

  “哪儿怪?”皇帝笑道:“朕觉着甚好,你反倒挑剔。”

  她细细数来:“这屋宅挺新,却没人住,屋里头的东西都是新的,一点尘都不落,那屋主人想来才离去不久,那为何不回来了?”

  “的确有点道理,”皇帝点头,却笑着说道,“但还不足以教朕怀疑,娇娇是否疑心太重?”

  “还有一处疑点,那才是真正的疑点!”

  “朕听着。”皇帝脸色一肃。

  陈阿娇眉间落起凝重,眉头略略地蹙起——

  “最大的疑点是……皇帝陛下向来疑心重,又敏慧无比,可今儿行为举止却十分反常,连陈阿娇都看出来的‘疑点’,他却直接忽视不见。这……岂非最大的‘疑点’?”

  皇帝脸色一沉,眼下落了一重极重的霜色。但很快,他便笑道:“娇娇未免太敏感。”轻轻掐了掐她的脸,笑容里藏着无限的宠溺。

  帝君的宠爱伪善又真诚。

  有时候连受者或是授者都分辨不明白,究竟何时伪善,何时真诚。

  陈阿娇轻声叹息。

  皇帝是个奇人,居汉宫时,养尊处优,这会儿几乎算是半落了个寇,却也能乐道其哉,困于山林却毫不抱苦说怨。

  陈阿娇十分“惊讶”地盯着他——

  那人早已把脚盆子端来,满上了热水,伸手要捉她的脚,陈阿娇受了大惊吓:“您、您干什么?”

  他也不说话,将她脚摁进了盆子里——

  “烫!!烫!!!”

  陈阿娇毫无顾忌大喊大叫,嘴里不断嘶着气儿。


  皇帝大讶:“朕……朕这是第一回给人洗脚,不、不大懂规矩!”


  索性脸上还有歉意。

  她搡了他:“嗳,您……”

  刘彻笑着:“再给朕一次机会?”

  像小时候那样。不,即便是小时候,刘彻也不会这般“委屈”。

  她缩回了脚,怯生生地:“使不得……陛下,我,不敢。”

  到底是生疏。

  多难得才能走到这一步,却也是……多难得,才能从从前至亲的关系,走至今日的生疏。

  这命途,半点不由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恩,今天会有第二更…


  第93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2)


  疏影横斜,窗上贴着竹柏的影,在月下随风转动,甫醒来时,一睁眼,那招贴画似的竹柏影儿便跟贴着眼皮子似的,眼珠儿一转,便也跟着动。

  她起初是被骇了一跳,惊出了一身虚汗,待稍稍定神时,才发现睡着的刘彻正握着她的手,她缩了缩,却愣是没抽出来。

  他的眉眼很温柔。闭着眼睛的皇帝,看起来像个孩子。浓色的眉,微挺的眉骨,沉睡时,连往日臣工面前拘着的凌厉都消失不见了。呼吸微微促急,有时会蹙一下眉,仿佛在梦里又被祁连山连年兵荒烦扰……

  她深有所思,将手藏的更深,便睡过去了。

  再惊醒时,她吓的不轻,仿佛被不好的梦魇住了。惊坐起,才觉冷汗已渗透亵/衣。屋外风声肃肃,她心中战栗不已,总觉千军万马踢踏而来。屋外似有兵戈之声。

  她吓的不轻,差点起身去探。

  刘彻那边却有了动静,将她的手攥紧,她发颤的五指被一股温暖包裹。帝王从来都胸含经纬,镇定自若,只这么轻轻一握,却已足够教她镇静。

  “你醒着?”她问。

  “朕刚醒……”

  此时称“朕”却比称“我”来的妥当许多,普天之下能够自称“朕”的,也唯只他一人,王气不可收,人主帝君的气势,稍能镇住场子。

  “我……我好像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她怯怯懦懦,平时胆子再大,那也是因为身后有一帮狗腿子撑场面,此刻孤身一人——再加一个平时也使惯狗腿子的皇帝,能顶什么用?荒郊野外歇一晚,到底是怕的。

  皇帝将头转向她这边:“胡闹么这不是……外头打斗?朕怎么没听见?欺瞒君上,可是要杀头的!”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贴着被面嗤笑起来。

  “我……我……”陈阿娇一撇:“欺你作甚?半点儿不觉欺骗你能讨得甚么好处!”

  “好好,那朕便认——是你当真听见了!”

  “我本来就听见了……”

  皇帝自然不当一回事,因说:“娇娇,可能连日来舟车劳累,昨日博浪沙又受了惊吓,许是没歇好,这才疑神疑鬼的。你好生睡一晚,明儿就好啦……”

  “是么?”

  “朕向你保证。”

  他因抱她更紧,她极瘦,这么一圈便把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了。刘彻反手将被子往上扯,又摸黑替她掖好被窝,这才放心睡过去。

  她忽觉心暖,贴着帝王的胸膛,能够听见大汉江山奔涌不息的河流在流淌,极重的呼吸,极稳的心跳,他此刻就躺在她的身边。

  就像多年前一样。

  但那毕竟不一样了。

  从前模糊的影子却在记忆中越发的清晰,她记得桂宫后院的荷花塘,记得那人每一日监工时都会深深望过荷塘下的鸦影……他曾经待她那样好,流落民间时,他已不能再待她好了,但为她父母、为堂邑陈氏,他竟冒险再回汉宫;从前清晰的玄色冕服、冕冠十二旒,却愈渐的疏淡,她与皇帝的关系……愈来愈疏离。其实,她并非怨怪皇帝,她也是自幼长在宫中,见惯了权势勾斗,皇帝有皇帝的无奈,只可怜……为何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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