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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小东邪)



  无一人答。

  这种明是闲话家常的唠嗑话,自然不会是与臣下说的。大老粗们虽素来行事不大会看人脸色,但还不至于眼瞎,明是知晓皇帝与“那位”说话呢。

  “你出来做什么,散步?”皇帝斜了眼,冷嘲。

  她局促不安,只能低头不说话。

  没想皇帝这般能耐,撒豆成兵呐,这身边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得力干将,她的“出逃”计划完全是小孩儿的把戏,才钻进了竹林,就被羽林卫暗哨拿了下。

  皇帝也只看她一眼,便背身往屋里走。竹门开着,将军们跪了一地,溶溶月色水似的流泻,她深望一眼远处竹林,黑黝黝的,此时再看,竟觉瘆人。

  皇帝的亲军将小竹屋围的跟网似的,密匝匝,此刻再想跑溜,自是不能了。各将领执戟跪地,堵住了竹门,那意思再明了不过,皇帝有话问她呢,哪个脖颈围上铁箍子的敢赔上性命放她走?

  她无奈,硬着头皮便进了竹屋。

  竹门未关,倒像极了朝堂之上的御审,臣工跪了一地,他居上。

  他居上。这个破屋子,连个香茗都没有,他只得含着白开水装模作样,因将茶盏撂下,冷眼问道:“朕问你呢,你却不答。——你方才是去散步?”他倒是笑了:“这周遭儿景色是挺好。”

  “不呢,我刚想跑来着。”

  她连眉都不动一下,极镇静,极沉稳。

  皇帝含着半口水,差点便喷将出来。这人啊,若是实到了极点,也真无趣。皇帝因问:“骗骗朕都不肯?你还真是个实木芯子——有话说话的?”

  “骗?”她咋舌:“欺君——可是要杀头的!”便做了个抹脖的手势。这一刻,才算是真正身体里钻了陈阿娇的魂儿,可爱镇定又滑皮的神情,旁人是学也学不来的。

  若换做平时,皇帝必定早已被她糊弄住了——那必是打心眼儿里开心的,因她许久活的不像“陈阿娇”,她若能回复本性三分,皇帝必定爱之又爱。

  但这回却是不能了,皇帝半点儿高兴不起来。——她欲跑走,被皇帝亲军当场捉回来,那算什么呢?是她憎恶他,情愿离去!她恢复了陈阿娇的本性,于刘彻来说才是最伤痛,因这陈阿娇的分毫、陈阿娇的魂儿,无时无刻不在怨憎着他!

  皇帝只觉心痛,连嗓音都哑了,因说:“你不怕朕厌恶了你?……朕是瘟神么?值当你这样躲着朕?”

  她努了努嘴,眼睛酸酸的,不肯再说话。

  “你有什么要问的?——别用这般的眼神瞅朕!朕是怪物?”

  皇帝愈发生气,坐了桌前,好生生地“指点江山”呢,竹门外跪了一地的将领骇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什么——”她低头,抠搜着该说什么话,因指了指门外:“他们……他们几时冒出来的?”

  “他们若不冒出来,你这回是不是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皇帝眉色一转,隐隐藏着温柔:“……弃朕而去?”

  她不语。

  皇帝沉了声,也不再绕那话舌,因向她解释说:“那么些人——”他指了竹屋外头跪着的将领:“他们一早便在,他们都是朕的亲军。……这一路尾随而来,暗中保护着朕,不然你以为我们会这么顺利找到这竹屋,安置下来?”他好生的瞧不起人:“凭你——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做防盗章节挺好用,有两个盗文网把防盗的内容都盗了去,终于不再同步秒盗啦哈哈哈~~ 今天再做一个,请注意啊,下章是今天做的防盗章节,内容与这一章重复,大家不要买就行,我明天会换上正文的! 若误买也不要紧,反正会替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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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5)


  陈阿娇极快地反应过来:“他们藏在地窖?”因想起皇帝曾去地窖拿酒,神情、行为都颇令人生疑,原是还有这么个内因在里头。皇帝果然老谋深算,与他同进同出,合该要多带个脑子。

  “是,”皇帝点头,“地窖里都是朕的亲军。”

  “……那咱们因何要跑?”陈阿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十分不解:“我们被不知身份的刺客从博浪沙追赶至这儿,幸而换了百姓常服方得脱困,迟迟不行回与随扈诸臣会合的原因是,咱们人寡势单,稍一动,怕又被刺客盯上。陛下,可是这样?”她瞧着皇帝,满眼都是疑惑:“既……地窖里藏着陛下亲军护卫,我们因何不早早回博浪沙?那班刺客再怎样能耐,陛下还能怕了不成?为这一路的安全,陛下难道不应该早早儿与大部会合,再颁旨除诛刺客逆贼么?”

  “你说的极有理,但你却忽略了一件事——博浪沙奉命刺杀朕的刺客是谁派来的?这背后指使之人,让朕有足够理由‘欲擒故纵’。”他说话的语气轻松的好似在谈论今日上林苑的围猎收获几数、别苑行宫几簇花儿又开的何等鲜妍……

  好似与刺杀无关、与肃穆的博浪沙无关,再重要的事,在皇帝口里谈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景致。

  陈阿娇紧张道:“您一早来便知刺客的身份?”

  帝王城府之深,已让她深觉害怕。她忽然便有些同情那些日日与君王周旋的臣工,该有怎样的七窍心思,才能在皇帝身边毫发无伤地躲过这么多年。

  而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更让她觉可怕。

  “刺客有两拨,一拨是刘安那老匹夫派来的,还没过博浪沙,便被朕的亲军发现,立地阻毙……”皇帝笑问她:“刘安的刺客根本没能活着过博浪沙,那还有一拨刺客是谁派来的,……你该清楚了吧?”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不、我并不清楚。”她这般聪明,皇帝既已提点过了,若说猜不到,那才奇怪。她是猜到了,但不敢说。

  “朕告诉你,”他走过去,握起她的手,笑容很沉稳,“那另一拨刺客,是朕的人。”

  “您?!”

  她大骇。

  “娇娇,你装傻充愣的本事挺高明,”皇帝笑道,“朕提点之后,你不是早想到是朕了么?”

  “陛下这样做,用意何在?”她稳了稳,问道。

  “用意?”皇帝冷笑:“朕就觉刘安那个老匹夫欠收拾,朕想收拾收拾他,总不能师出无名吧?刘安既已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情谊’,朕不能不兜着……他刺杀无果,朕便帮帮他。”

  “所以——”陈阿娇吸了一口气:“您只是为了坐实淮南王‘刺杀’之名,好让您有个合理的理由发兵剿叛?”

  他轻轻笑着:“差不多,娇娇基本猜准了!”

  “‘基本’?”陈阿娇极敏感,因追问:“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猜准的?”

  “也没什么,娇娇一介女流,不通权谋之术,亦是自然。”他笑得极“正常”,仍是那副闲聊家常的模样:“……须知,淮南王扎根封地这许多年,门客谋臣无数,论及辈分,朕得喊他一声叔叔,想扳动他,寻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哪有那么容易?”

  “陛下谋算之深,教我害怕,”陈阿娇也笑着回应,“……那么,陛下另有棋子尚未动?”

  “那是自然。”

  “愿闻其详……”

  皇帝开始耍起了无赖:“朕凭什么要告诉你?”却在她眉还未蹙时,已放软了声:“你再陪朕安生过几日,在这小竹屋里,好好儿过咱们的日子。把朕哄开心了,朕就告诉你……”

  这“无赖”的模样何其熟悉,他小时候便是这么的,牛皮糖似的,好不要脸子。

  陈阿娇也与从前一般,假作生气:“威胁本宫?……好能耐的‘大丈夫’!你爱说不说,本宫不听!”

  “嗳,”皇帝笑着,“甩脸子给朕看呐?不成的,你不知从前朕就爱惹你么?”

  果然好无赖样!

  又过三日。

  这三日里,他们同榻眠,同路行,同进同出,若有不知他们身份的,当真将他们认成了恩恩爱爱的鹣鲽一对儿。

  这也是刘彻毕生最珍贵的回忆。

  对后宫的女人们,鲜妍如花的,“喜欢”是有的,但“爱”,乃至“深爱”,却从未在第二个女人身上体会过。与旁的女人在一起时,他仍是皇帝,高高在上,匀泽后宫只不过是例行的“公事”,他有“公办”的态度。

  但只有在小竹屋与她共度的那些日子,他几乎忘了自己是皇帝。他们是少年夫妻,他们此刻便是夫妻,村野粗夫,荆钗布裙,平平淡淡地过着世间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那是他毕生最珍贵的回忆。多年之后,皇帝重返博浪沙,此情消除,那份珍贵的动容,却从未消散。耄耋龙钟的皇帝,看着竹屋里贤妇忙忙碌碌温水煮食的背影,浑浊的老泪,爬满眼眶。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与多年以后的自己,记忆巡回重叠的动容。

  譬如,此时的陈阿娇,贤焉巧妇,正背身向他,温水煮食。皇帝的眼眶却有微微的湿润,他的青春与少年,都与这个女人每一个定格动作互有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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