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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小东邪)



  “哀家在征求皇帝的意见……”王太后有些头痛,这养的儿子朝堂之上整日与臣工周旋,心子玲珑的像是打了无数个窍,跟他说个话,可真累。

  “朕的意见?”皇帝不冷不热:“‘后宫不言政’,——母后,这不是朕的‘意见’,此乃高祖皇帝、文皇帝、皇考景皇帝,我大汉列位先祖明君的‘意见’!”

  “你……”王太后袖下那条养护很好的细白胳膊抖了抖:“陛下,儿子,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母后还不是十足为你着想么?”

  皇帝却不接她的话,晾了晾,才道:“母后定的人,是阿沅?”

  “那是自然,总不能让我刘氏宗亲女远出塞外吧?”

  皇帝只觉头痛,又不欲与太后争辩,因道:“朕乏了,便不搅母后安歇了,——朕只一言,要须母后切记,朕的天下,绝不必要个女人来为朕守!乏此一生,朕立志阻匈奴长城之外,母后若当真为儿子好,当须用忍,扶助儿子练兵强将,……母后何尝忍心儿子咽下这口北漠匈奴马踏山河的窝囊气?”

  皇帝銮驾因出了宫门,长乐宫一应值夜宫人皆伏地,恭敬送御驾。

  銮驾忽停,皇帝座中睁了眼:“杨得意!”

  杨得意因跪辇下:“陛下,下臣在!”

  “为何停了?今日留宣室殿,朕哪儿也不去。”皇帝揉了揉额。

  杨得意似有为难,皇帝只觉烦厌,忽然作色:“何故如此吞吞吐吐?!”

  杨得意心里暗暗叫苦,这君上雷霆之怒向来迅雷不及掩耳,说来就来,又有些个庆幸,幸而陛下坐辇中,若然立他面前,可不要一脚踹他心窝子么!

  因哆嗦道:“禀陛下,奴臣已去看探,前头有人正哭啼,挡了御驾,因……”还未说完,已被皇帝打断:“朕正烦厌,最恼这些个细细碎碎!掖庭此风不可长,挡了御驾朕便得移驾他宫么?成何体统!”

  皇帝想的也对,他只当那哭啼之人是失势邀宠的宫妃,拦路哭来,教他复见。只觉这一场面何曾的熟悉,却竟想不起来,何时见识过呢?

  见皇帝着恼,杨得意索性豁了出去,一跪,因道:“奴臣这一时便派人送出宫去,教魏其侯府上来人领了去!”

  皇帝果然问道:“朕一宫妃,与魏其侯府上又有何干系?”因乜杨得意:“别卖机灵,你狗肚子里揣了几根肠子,朕不知道?!”

  杨得意忙道:“那夤夜哭啼伤心之人,正是魏其侯府上的窦沅翁主。”

  辇中忽地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才听皇帝哑了声道:“瞧瞧去。朕想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今天完成第三更…累死朕了…

  多谢送冰亲啊!!^_^ 两个地雷也!!破费啦O(n_n)O

  第5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3)


  皇帝阖眼高坐辇中,随驾停了下来,只等杨得意引了人来。因是夏夜虫蚊极多,打幔的小侍半刻不敢懈怠,捉大扇恭肃立一边,绡帐围的极严,薄幔映着皇帝一张端肃的脸,挺的鼻,饱满的唇,阖下一层阴翳。

  他饶是这么坐着,已是十分威严。无人敢正觑龙颜,随从小侍、宫女子们个个微低着头,皇帝不说话,他们似乎连呼吸也不敢。这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

  皇帝忽然嗽了一声。

  此时杨得意已领了人来,于辇下谒。皇帝蓦地睁开眼,隔着一层薄薄帐幔,隐隐见辇下那女子,好一副柔弱的身骨,细柳腰,青黛眉,好久没见她了,是瘦了些,自打长乐宫老太后薨,陈午事发,皇帝便一直在着手收拾外戚余部势力,确然也忘了这丫头了。仔细想来,窦沅也算身世凄苦,逢了及笄出嫁之时,魏其侯窦婴死,她服孝三年未说与人家;窦太后是心疼她的,留在身边只等阿沅服过了孝期,满朝文武显达中物色个好人家,好将亲亲侄孙女儿嫁了去,却不想,窦太后没能熬过来,反是多年累蓄的外戚力量触怒了皇帝,少年天子眼疾手快地修剪旁枝,窦氏大厦将倾……

  这个好姑娘的婚事,算是耽误透啦。再碰上皇帝有这么个母后,想了如此馊点子,阿沅的下半辈子,毁尽。

  皇帝不免有些伤感:“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阿沅果真听话地抬起头来。

  “哭啦?”皇帝柔声问。这语调极教人放松,带着三分宠溺,倒像是往年与陈阿娇说话似的。皇帝朝堂虽刚硬,对待宗亲姊妹,仍是存着几分温情。

  阿沅抹了抹眼角。

  “有话尽说,朕为你做主,”皇帝笑了笑,“朕连日来忙,是忽略了你……太后的话,你听听便好,朝堂诸事,无一能绕开朕的圣谕。”

  言下之意是,远赴匈奴王庭之事,还需圣裁,太后一介女流,做不得主的。汉宫的天下,到底还是皇帝的。

  窦沅的声音极轻,却很沉稳:“阿沅一介女流,若然能为君上分忧,当是荣幸的。远出塞外,和亲匈奴,——阿沅愿意。”

  “你什么意思?”皇帝倒是一惊。

  她低头,几要将声音埋进了卷过的风里:“汉宫生我养我,阿沅自小长于太皇太后姑奶奶身边,如今……亦当是报姑奶奶养育大恩的时候了。”

  “你不必——”皇帝道:“朕是说,你要‘报恩’,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阿沅愿意,心甘情愿,”窦沅猛地抬起头来,“但,阿沅并非别无所求!”

  皇帝一怔。那女孩子的语气神态,竟在某一瞬间,与窦婴约略重合。原是这样血脉相承的骨气,自有其一番道理。古来帝王治世,能灭其形,却不能灭其风骨,魏其侯窦婴,往年皇族宴酣时,他竟敢当面拂逆太皇太后之意,到底有着几分骨气,阿沅尽得其脉。

  “哦?你倒是说说,”皇帝笑道,“你有何求?朕洗耳恭听。”

  她瘦小的身骨明显抖了一下,皇帝怀疑看错了,疑是风吹的猛,将阿沅直要掀了去。她那么瘦,那么小,柳枝纤腰,迎立在风中,怎撑得住呢?

  她却跪了下来。

  皇帝皱起了眉头。

  “妾……妾有最后一个请求,”窦沅声线微颤,“……此一去匈奴,辞别长安,再见不知是几时,妾……妾想见一见长门陈氏……”她生怕皇帝震怒,措辞极小心:“阿沅只怕至死也回不了长安了!望陛下成全!”

  皇帝脸色果然很难看。

  四下里静肃。连杨得意手心底都攥了一把冷汗,这一着险棋,已无退路。

  皇帝冷笑:“好大的胆子!”音量拔的极高,震得八面清风都颤抖起来;凤尾一簇细小的剪影仍在墙垣下轻摆,虫蚊仍躁动;天幕下却极悄静,静的仿佛连星子都要悄悄埋了头脸……

  “望陛下成全!”

  她竟不哭,反而迎视皇帝;一改先前的柔弱,那样……逼视皇帝。

  皇帝竟觉有些意思了,这女子,眼睛里透着窦婴的气概!他居高座,众人抬着辇,离地有数尺,这个角度,是俯觑阿沅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御前小侍将辇子放下来。

  肩辇稳稳落地,皇帝竟亲撩了帐幔,惹得一众小侍紧张起来,慌忙执扇驱蚊。

  “你过来。”

  他伸了手,示意窦沅御前说话。

  阿沅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月色下,她眉眼清和,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轮廓被宫灯散出的暖晕打的极柔和,大抵世上美人皆是相似的,她的脸上,竟有几分……某人的影子。

  皇帝略一怔。

  “你想见陈后?”

  皇帝的语气里嚼不出味道,帝王向来没有真心,此一言,不知情分是深是浅。又像是……下了个套子,让她钻呢?

  她不止眉眼有几分陈阿娇的影子,连眼底那份倨傲也像足,窦沅此刻反而没的半丝畏惧,沉沉稳稳地回答皇帝:“陛下,她不是‘陈后’,您的陈后,早被您一道恩旨,给废了。椒房殿里住着的,才是皇后。”

  皇帝怒极反笑:“谁借了你胆子?窦沅,朕紧着要你好,你别不识抬举!”

  窦沅低头不说话。

  皇帝倒有几分琢磨不过来了:“你甚么意思?朕怎么猜不到呢,——你要去匈奴,以见陈阿娇一面为条件?你去不去匈奴,与朕又有何相干呢?须知,朕从无一刻是怕过漠北犯境的野狼的!”皇帝嘲讽道:“拿这个做条件,你未免太蠢!”

  窦沅有些稳不住了,她毕竟不是陈阿娇,打小儿便敢冲撞皇帝。凭胆子肥,所用也有限,更何况,面对面的,可是雄才大略的帝王!

  刘彻忽然伸了手来,往前抵着窦沅后背,再一用力,阿沅整个身子前倾,险些支不住。再抬头时,君王龙颜正威,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正抵她面前。

  他笑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还有可以用来与朕交换的筹码,——窦沅,你为朕做一件事,朕便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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