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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小东邪)



  你……且要保重。

  月色溶溶。

  她沿着石路走,遇上一队宫女子,挑着镂花宫灯,好轻盈的身骨,走到她跟前,仿若飘了一阵风去,只这汉宫才有这般的光景,一队的宫女行去……

  往后,她再也瞧不见了。

  汉宫的一草一木,于她是诀别。再无然后。

  远天朔漠,那便是她的终身。

  她正惆怅,忽见主道上来了一队人马,前头开路的宫女子挑宫灯一字排开,明亮的光色几乎照亮了半片天幕,遥遥地映着似萤火,再近来,便放了大,一盏一盏,镂空的雕花灯罩就像精致的摆饰,在风里轻轻曳动,光亮也随之轻轻地晃,像湖水里漾开的褶边……

  瞧这仪仗排式,想是御驾无疑了。窦沅心里狐疑,皇帝这么晚来长乐宫干甚么呢?她心忖不便冲撞御驾,便退了退,循着小道隐去。

  眼见皇帝御驾进了宫门,司礼太监因唱:“陛下驾到——”

  她微微叹息,正欲离开,花影间却闪出一个人影儿来,挡在了她跟前。

  窦沅抬头,就着月色,正能看清那人的脸。不仔细瞧还好,瞧清楚了可唬了一大跳,原来那人竟是陛下御前的杨得意!

  窦沅因问:“杨长侍何故在此处?我方才瞧见陛下御驾正谒长乐宫,——您不随侍?”

  杨得意微一躬身:“奴臣谒见窦沅翁主!”

  她戚戚笑了笑:“如今这般光景,您还称我‘翁主’?”

  杨得意道:“窦氏剩不得多少人了,阿沅翁主却仍是翁主——陛下既未颁旨,小翁主仍是显贵无双。”他也不再兜圈子,直说:“奴臣偷得这一时半会儿闲工夫,便是有意谒见翁主。——奴臣知道翁主心事,却怕翁主走岔了路,特意提点一二。”

  他一副好面孔,想来不是要作坏的。

  阿沅因问:“怎么说?”

  杨得意压低了声音:“翁主记挂着一位不该记挂的人。”

  “哦?”她清清一笑:“这话说岔了,不该记挂的人,阿沅——没那个胆子去‘记挂’。”

  作者有话要说:辣个,和亲匈奴的事,汉书上有记载,文景两朝都曾有宗室女去匈奴…汉武帝雄才大略,对匈奴是主张武力的,但前期还没太强硬的时候,其实也很苦逼…所以阿沅去匈奴的这个设定应该不算太不能接受,当然,汉武帝是不会让宗室女去的啦…

  再当然,这是小说咩,即使无根据,我开个脑洞好像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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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2)


  杨得意笑意颇为高深:“奴臣诚心做好事呢,阿沅翁主不必防我。”

  她心忖,平素与杨得意向来无利益妨害,料必杨长侍是不会害她的罢?因微一抿唇,笑说:“烦杨长侍指点。”

  杨得意嘿嘿一笑:“长门那位……是受人陷害,困了这局子,再想要出来,可就难啦……”

  阿沅一怵,紧张道:“您……您说什么?长门之事……您另有高见?”

  杨得意略一欠身,压低声音:“奴臣知道翁主心里在想些甚么,您要长门那位主儿好生荣华着,一来以全姊妹之情,二来……陈娘娘若在掖庭还有些影响力,以孤余之身,能护窦氏、陈氏一分便是一分,翁主族人……好歹有分盼望。”

  “不瞒杨长侍,我正是这个意思,”窦沅叹息道,“如今是个怎样的光景?窦家满门,把脑袋栓裤腰上过生活呢,没个指望,怎么行?阿娇姐姐……怕是也不能复宠了,但总归人在,窦家能有个指望,巴巴地过日子,不同嚼蜡,便是好的。”

  月光正落她肩上,黑色长发直如瀑布飞漱,盈盈的泛着亮泽,好生的美丽。阿沅抬手轻撩了撩额前散发,笑容温婉。

  杨得意让出一条路来:“翁主借一步说话……”

  她随杨得意小步而去。

  墙垣边凤尾衬着月华落下一簇一簇的影儿,她盯着瞧了瞧,眼神有些飘忽,只听杨得意道:“奴臣有证据,证明长门那主儿含冤……”

  窦沅一凛,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您?”她强自镇定,向杨得意略一欠身:“劳杨长侍指点,阿沅必将永感心怀。”

  杨得意四下里瞅了瞅无人,便做了个附耳的手势,窦沅领会,小意贴耳上来,杨得意便如此这般说叨了一会儿。

  阿沅因道:“如此甚好,只是……阿沅仍有一事不明……”

  “但凭翁主说。”

  “杨长侍既已知晓阿姐含冤,闺房里琐碎秽事是个假,且已手握证据,杨长侍宅心仁厚,有意相助,却又为何……不上禀陛下呢?”

  杨得意负手踱步,忖了半晌,为难道:“奴臣便是这里犯了难处,奴臣伴驾许久,陛下的心思摸的半透,君上怒极,谁要说叨,准保是个掉脑袋的下场!况然……下臣如何能言说天家琐碎?若是咱们拿了所谓‘证据’来,‘指点’陛下要如何做,君上威严何存?”

  阿沅旋即领会,心说杨得意果然是御前老人了,心思如此缜密,这言下的意思……莫不是要请真神出动?

  阿沅可犯了难,道:“听长侍之言,可是要将证据送去长门宫,教阿姐自个儿想办法?最好能与陛下见上一面,何种的冤屈,面对面拨了开来才好?话是如此,但……陛下此刻心悬他处,断是不肯与阿姐见面的……这恐怕难了。”

  “陈娘娘此刻戴罪之身,陛下恶极了她,自不肯亲见。这里头,还需翁主周旋。”杨得意又附阿沅耳边,嘱咐了一番,阿沅不住点头,这一番点拨,顿时教她心中清朗许多。

  阿沅俯身忙拜:“杨长侍大恩大德,阿沅永生不忘!若然有朝一日,阿姐果能重获自由,再幸君前,我窦氏一门,定当倾全族之力,报长侍大恩!”

  杨得意连扶她起身:“奴臣受不住翁主这番大礼!翁主须当谨记,下月便是陛下生辰,到时万寿盛宴,翁主须好生的发挥,千万的希望,全系翁主身上了!”

  窦沅拼命点头,此时已泪水盈眶:“全不知如何报长侍大恩……”

  杨得意道:“想来翁主心里,对奴臣所做所行,也是存着个疑惑的,奴臣便明说了罢,奴臣因何要帮翁主、帮陈娘娘——因陈娘娘乃汉宫主位,早年长乐宫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又是与陛下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奴臣乃汉室的奴、汉室的臣,忠君之心天地可表。然,何为忠君?但使陛下圣听不受蒙蔽,小人之行不可轻易得逞,便是‘忠’了,掖庭后宫之中,奴臣并无主子,下臣唯一的主子,便是君上。”

  阿沅顿了顿,道:“我明白。”

  不愧御前伴驾许久,杨得意竟是炼成了老人精呢,他知这一番没头没脑的相帮,定教窦沅深感莫名其妙,乃至生疑,好歹要做个解释,既已帮了人,不教猜忌才好。

  夜色更浓,月光迷离得很,洒在青街石路上,似铺了一条厚实的毡子,风一吹,这毡子竟像在轻晃摆动。

  杨得意瞅了瞅不远处宫门,向阿沅道:“如此,奴臣便告退了。想来陛下跟前要传唤人了。”

  窦沅点头,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拦道:“阿沅多嘴问一句,陛下……这么晚了谒见长乐宫,可是有甚么重要事儿?长侍可方便说?”

  “猜不得呢,”杨得意道,“皇太后的心思,谁又能懂?奴臣斗胆猜测……太后娘娘夤夜宣谒陛下,所议之事,只怕与翁主有关。”

  “我?”阿沅只微一怔,很快面色如常,向杨得意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杨长侍点拨。”

  “奴臣这便走了,”杨得意循宫门里头瞧了瞧,“陛下只怕要寻人,奴臣告退。”

  “阿沅送杨长侍。”她笑了笑。

  远天穹庐下,一轮圆月银盘似的嵌着,只照离人。

  不照远归客。

  再过许多年,长安的月也不认得她了,万国衣冠拜冕旒,只剩朔漠南望,远天长安,在梦里招曳。

  匈奴王庭,那该多遥远。南归雁,朔风劲,大汉的长安,只余一场梦……桃花拨乱……歌舞升平……

  于她再无瓜葛。

  长乐宫正悄静。精致的镂花铜盏中,一支明烛嘶嘶吐焰,“哔啵”一个烛花爆开,唬得连风都在刹那间停滞了,皇帝抬了抬眉,盯远了瞧,似是不经意,眼角的光色也颓了下来,仿佛连同这烛焰一并被风吹了散开……

  “皇帝,您在听母后说话么?”

  王太后的声音沉如暮钟,皇帝有些不适应,仿佛就在倾夕之间,味儿全变了,这太后娘娘的余韵、语气,十足十像极了已故的太皇太后。仿佛住进了长乐宫,便一夕老了十岁似的。

  “母后,朕听着。”皇帝道。

  “那依皇帝的意思……”

  “您已定了人么?”皇帝端起茶盏,抿一口:“既如此,想必母后心里已有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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