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慧承认,这一刻,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裙,直抓出一方皱褶来。
相信他吗?好像是信的,相信今生的慕锦毅会待她好,至少比上一世更好!只是,她心底深处又总觉得没有底气,没有敢轻易交托信任的底气,这一生还有漫长的数十年,在这数十年当中会不会有什么不测,谁也不敢保证!
重活至今,她确是已经渐渐学会了放下,可是,她却没有学会捡起,捡起曾经遗失的勇敢!
她如今再也没有当年那种因为爱了,所以便全身心投入、付出的勇敢!
慕锦毅忐忑不安地望着她,额上慢慢地渗出一圈汗水,如同在等待宣判的重刑犯,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楚明慧才缓缓抬头,迎上他紧张不安的双眼,认真地道,“我相信,相信你会比上一世待我更好,至少在此刻,我是相信你的。但是,历经过一番生死,我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因为爱而不顾一切的勇气,很多时候会再三衡量得失,走一步,看三步,才敢勉强做出决定,你可明白?”
你可明白现在的楚明慧再没有轻许未来的勇气?
慕锦毅心中像是被重锤击了一下一般,闷闷作痛,她不敢相信以后,不敢轻许未来,只是因为她曾经许了他未来,可惜他没有珍惜。
纵是他做得再好,她也只是敢相信当前的他,未来的,她不敢赌!
他垂目敛眉,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也好,起码此时此刻她是相信他的,他所做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回报,人生漫漫长,如今只不过是将数十年的未来划分成一小段一小段,他每一段都做到最好,都做到能让她交托的地步,这不也是一样吗?
想明白了这层,他收起脸上的失落,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明白,今后我再不会问你这种问题,你只看我以后!”
楚明慧微微一笑,朝他用力地点点头,“好!”再多的承诺都不如实际行动,我等着,等着你践行曾经的诺言……
两人既然将话说了开来,再相处便多了几分默契,有时她做绣活累了,他便不声不响地替她揉捏一下酸痛的肩膀,然后她便会回他一个微笑;有时他被儿子缠得脱不开身,她便会端起严母的范上前搭救,然后他便会感激不尽地向她作个揖,得到她一个娇嗔。
如此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生活,仿佛与早些年没有多大的不同,可只有他们身边亲近之人才知道,围绕着他们的是彼此的包容与体谅,一个会心的微笑,一个贴心的拥抱,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是早些年的生活中不曾有过的。
春去秋来,太夫人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温暖的春天、炎热的夏天,可却没有熬过收获的秋天,终是在次年秋季含笑而终。
她是没有任何遗憾地离去的,这位坚强了一生的女子,熬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阶段,用她柔弱的肩膀撑起了曾经摇摇欲坠的慕国公府,一步一步扶持着孙儿从懵懂少年到如今威名远播的大将军,当中蕴含着多少的汗与泪,是旁人所无法想像的。
是的,她的手或许并不干净,或许有许多阴暗之事在她的策划或默许下进行,但是,这亦不会完全抹杀掉她身上那种独立坚强、不畏艰难的美好品行。
尽管慕锦毅对太夫人的去世早就已经作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看到太夫人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他仍旧抑制不住潸然泪下。
床上的太夫人,面容安祥,嘴角含笑,仿佛只要阿盼撒娇地叫上一声‘曾祖母’,她便会睁开眼来,笑呵呵地抱过小重孙逗乐一般。
时隔多年,慕国公府再次办起了丧事,这一次,府中众人谨守太夫人生前的嘱咐,不要有哭声,她便是离去,亦是喜丧!
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楚明慧有过一次的经验,又早早有了准备,许多事根本无需她插手,她只要吩咐下去自有下人办得妥妥的,她如今只担心慕锦毅。
慕锦毅对太夫人的感情,她自是清楚,自小便跟着太夫人,由太夫人教养长大,他的人生信条、行事准则,有许多都是受了太夫人的影响。如今太夫人这般离去,纵是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一时半刻的又哪能真正接受!
自上次在太夫人床前那番落泪之后,他确是没有再掉过半滴眼泪,可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浓浓的悲痛,却让人看了都要难受。其实,楚明慧觉得,或许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反而更好。
慕国公府太夫人的丧事,办得极为隆重,并不是国公府刻意高调,而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承德帝突然下旨嘉奖了太夫人,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这是慕锦毅圣眷仍隆的表现。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生生打了楚明慧一个措手不及,许多布置不得不推翻重来,死后得了圣旨嘉奖的诰命夫人的丧礼,与普通诰命夫人的丧礼,那根本是没有可比性的。
还有前来吊唁的一批又一批功勋贵戚、名门望族,让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忙得团团转,个个都恨不得自己会个分身术,好分担一下手头上的活。
当楚明慧晕到在待客的花厅上时,原本就忙得团团转的下人们更加惊慌失措了,便是前来吊唁的贵夫人,也担心她是不是忙坏了身子。
楚明慧幽幽醒来时,便见慕锦毅神情古怪地望着她,似是想笑,又似是想哭,她疑惑地望着他,片刻才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可是我身子有什么不妥?”
慕锦毅目光闪亮地望了她好一会,才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沙哑着声音道,“明慧,你,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儿了!”
楚明慧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良久,才不敢置信地摸着肚子,“我,我,我又,又有孩子了?”
“嗯,是的,你又有身孕了,阿盼要有弟弟或妹妹了!”慕锦毅喉咙有点哽着。
原以为上苍给了他们一个儿子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没想到如今还有更大更厚的惊喜!
楚明慧双手轻放在肚子上,喃喃道,“我又要有孩子了!”
当年楚明涵传出来的那些流言,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未见她再传出过喜讯,京城中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大抵是再也怀不上了,便是她自己,也渐渐歇了这等心思,心想着大概这辈子便只得阿盼一个孩子了,却是没有想到时隔六年多,她竟然又怀上了!
慕锦毅坐到床沿,轻轻拥着她,柔声道,“是的,我们又要有孩子了!”一时心中又想,若是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说不定祖母会更加高兴,她虽没有再提过子嗣之事,但他也不是不知道,祖母始终还是觉得他膝下荒凉了些。
生老病死,有人从他身边离去,又有新的生命降临他的身旁,这便是人生!
楚明慧被确诊有了身孕,加上又是在招待客人的中途晕倒的,府中众人自然不敢再劳烦她,六公主与文氏主动接过了大部分的事,又拜托了乔氏从旁指导,楚明慧考虑再三,亦是觉得如今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来得更重要些,便痛痛快快地放了权。
不久的将来便要荣升哥哥的慕绍瑞小少爷,虽然已经有了慕绍安这个堂弟,还有了慕咏婵这个堂妹,但对娘亲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亦是十二万分期待的。
他每日从学堂里回来,便蹦蹦跳跳地跑到文庆院,对着楚明慧尚未显怀的肚子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如今除了他的亲爹慕锦毅,亲娘楚明慧外,再没人敢叫他阿盼了,便是他亲爹亲娘,也只是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私下叫两声。说起来,自从他亲舅舅楚晟远取笑过他的小名后,又陆陆续续有其他的舅舅、哥哥弟弟们拿他的小名来取乐,小家伙又羞又恼,抡起拳头狠狠揍了一顿始作俑者楚晟远后,众人方醒悟这家伙是来真的。
当然,这甥舅两人自然免不了大人的好一顿教训,一个被训斥不敬长辈,一个被骂为老不尊,咳,虽然这个老的那时才不过十岁!但终究也是长辈不是?
原本慕锦毅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虽然实际上右臂已经不中用了,但他早就被任命为太子太傅,那些伤根本无碍于他走马上任。只可惜太夫人这一去世,他又得守孝三年,差事自然得搁置了。
其实以慕锦毅的想法,他更希望承德帝趁机免了他一切职务,这个挂名的太傅官职也顺便一道免去更好,可现实却让他失望了。
慕国公府进了孝期,自然又是闭门谢客,楚明慧亦一心一意开始养胎,这个孩子比起怀阿盼时要辛苦得多,慕锦毅父子每每见她吃了吐,吐了吃,都不禁替她难受,阿盼亦仿佛一下子懂事了许多,放学后便学着燕容等人的样子贴心地替她捏捏肩膀捶捶腿。
儿子的窝心让她身体的不适感不知不觉减轻了几分。
时光飞快,七个多月后,慕国公府又迎来了一位小少爷,慕锦毅的嫡次子慕绍霖,得知又是个儿子,慕锦毅先是有点失望,他其实更希望有一位女儿,软软嫩嫩娇娇弱弱的小女儿,他会将她捧在手心娇宠着长大。但这种失望也只是持续了小片刻,他便又高兴起来,这样也不错,有两个兄长护着,日后小女儿日子过得将会更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