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日你去哪了?”皇上已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臣妾也不知。那晚臣妾出去,不知怎的失去知觉,醒来时躺在一户农家,他们在野地里发现臣妾被活埋。”虞挚娥眉紧皱,眼中泛起泪光,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着,“所幸还有一口气在,不然,臣妾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她哭着倒入皇上怀中,无处不可怜。江潮平松了手,敛容垂首,“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臣会开些安神的方子。”
皇上点了点头,无暇再说什么,已被怀中的人哭得心都化了。他抚着虞挚的肩,“你没事就好。当时到底为何,是谁要你出去?”
虞挚抬起泪眼,露出无限恐惧,“此事说来奇怪,那晚来的是臣妾的姐姐。”
皇上不由皱起眉,不可置信,然而话还是从虞挚口中说了出来,不由他不信。地上跪着的陈泉等人也目瞪口呆,当晚虞昭容吩咐他们不能透露一个字,他们面对内侍省的盘问都没有说出去,为何娘娘回来就和盘托出了。
“臣妾以为侯府出事,一时又不敢惊动皇上,便想向阿姊问个清楚。”虞挚睁大了眼睛,目光清澄如水,映得出哪怕一抹尘埃,“然而臣妾刚刚出去,便发觉不对。”
如织红萼等人也不由一口气提在心中,娘娘那晚出去,竟还发生了这许多波折。虞挚垂下眼帘,身体瑟瑟发抖,“那个人不是阿姊,臣妾发现的时候,就立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人如此大胆,敢进宫行凶。”皇上面色阴沉,也是满腹狐疑、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叫大内侍卫彻查此事,一个月内问不出原委,提头来见!”
虞挚一听似是心有不忍,开口劝道,“皇上……”
“连这么小的行宫都无法保全,朕要他们何用!”皇上恨恨地说道,又握紧了虞挚的肩头,“你先歇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虞挚依依不舍地送别皇上。江潮平随后也叩头起身,就要离去时却被虞挚叫住,“江御医请留步。”
她的声音中已没有刚刚的颤抖,平静如外面冰下的湖水。江潮平停步,虞挚抬手命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你们受苦了。”
如织和红萼眼眶一红,和东临陈泉互相搀扶着起来,此刻他们表面上无事,两天来却吃了不少板子,双腿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
“先出去吧,本宫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虞挚淡淡地说道,目中流露出一丝关切,便垂下了眼帘。
“是。”四人恭敬地垂手退出。室内只剩江潮平和虞挚两人,沉默着,他并不问她有何事,她也似乎脑海中一片空白,混沌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御医,”良久虞挚才抬头,那神色竟是悲戚的。她嘴角微微挑起,好像是愤恨,又好像是嘲笑,笑这苍凉无常的命运,“本宫请求你一件事。这件事极危险,但只有你能办到。”
第二日,圣驾仪仗自安阳起行,到达行宫比预计迟了三天。迎接的宫人面上不免多了些惶恐之色,知道此行不顺遂,皇上的心情恐怕也不会太好。
不过等皇上走过去,他们诚惶诚恐自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觉事态并没有那么严重。皇上身边走着一个女子,仅看那窈窕的背影、弱柳扶风般的款款步伐,便让人无限遐想,那会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连帝驾的高傲冷硬都被柔和了几分。
皇上牵着美人的手,不时转头和她私语,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好像看着一个孩子,看着一个仙子,看着这冬季里盛放的牡丹。
宫人们看得微微出神,恁谁看到这样的世外仙姝,都会出神。就在这时,走在皇上右后方的莲妃微微转过头来,目光那么慵懒,那么不经意地扫过,红唇旁边的笑讽刺而冰冷,弯弯地锁住心中的怒火,如一把利刃刺入人心。众人忙低下头去,不觉间背上已渗出冷汗。
暖池行宫的宫人们跑前跑后,安顿各位娘娘的住处。离皇上寝宫最近的,依然是虞昭容。
一路囿于车马,难道双脚可以落地,沐浴更衣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虞挚不由想出去走走,外面清凉的空气有助思考。
皇上寝宫附近,没有多少人敢靠近,别有一番安静。虞挚信步而行,暖池行宫里比外面要温暖湿润许多,路边虽有积雪,但似乎是刻意用来装饰的,雪上纤尘不染,洁白得简直与云朵无二。
风过,裹挟着隐隐箫声传来,缠绵婉转,雍容随意。
虞挚的脚步一顿,身后如织侧耳听着,不由有些犹疑,“娘娘,快到午膳了,要不……”如今虞昭容处在风口浪尖,有意避免与宫中嫔妃相见,她是知道的。
“不,本宫想过去看看。”虞挚并没有回头,迈步循着箫声走去。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能有如此悠闲的曲调,她差不多可以猜到是谁。
然而她不想避开,仍要见他。
倚松泉上,一座小亭翼然独立,金灿灿的阳光映着顶上的积雪,让一切都光明而梦幻。箫声就自亭中传来,下一刻又戛然而止,换做男子低沉的笑声。
“梅间雪配秋尾茗,一入喉便浸透四肢百骸,回味无穷。”瀚景王伫立亭中,玉箫别于腰间,端着一个粉衣宫婢递过的茶盏,笑赞道。宫婢清秀的脸上不由微微泛红,低头悄然笑甜如蜜,退到一边。
“有此好茶无人共赏也是遗憾。”瀚景王说着转过身来,不偏不倚对上亭外虞挚的目光,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娘娘也想喝一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八、好人
一听到瀚景王的邀请,如织和红萼不由心里着急,不知观澜宫的人又设了什么陷阱,打什么坏主意。她们正一百二十个怀疑,忽听虞挚说道,“臣妾正有此意,多谢王爷相邀。”
如织和红萼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娘娘这是何意,难道真的要和观澜宫的人品茗?只怕那茶里会有什么毒药。瀚景王却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微微一笑,转身执了壶,亲自为虞挚斟茶。侍立一旁的粉衣宫女见了,连忙上前服侍,端茶倒水的事怎劳堂堂王爷动手!
“本王在这里就够了,都下去吧。”瀚景王和颜悦色地说道,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却足以让人低头颔首,生出卑微的敬畏。粉衣宫女脸上又是一红,此时此刻她已来不及细想只知道遵从,福身带着亭中的宫女退下了。
“你们在亭外候着。”虞挚侧首吩咐同来的两人,余光却不离悠然斟茶的瀚景王。如织红萼虽心中犹疑,却也会意,恭谨退出到亭口望风。
“请。”瀚景王已端起白玉杯走到虞挚面前。
虞挚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本到口边的多谢不由随着目光一顿,只不易察觉的少顷,旋即淡淡伸手接过,“多谢。”
水汽袅袅,茶显然还热着,他用一方丝帕垫在杯底。
正是她的丝帕。果然被他拾起,此时此刻,用这样的方式归还。
虞挚捧着茶,薄薄杯壁透出晶莹的温热,在寒冬里不经意温暖了她的指尖。“那天蒙王爷相救,还没来得及道谢。”她垂眸望着杯中茶,眉眼安宁,如平日里皇上身边那个懂事的虞昭容无二。
瀚景王脸上依旧挂着笑,望着亭外无际的冰雪天地,并不回答。他平时总是微笑着,竟不觉得累,好像戴了张面具,但这世上又有哪张面具会这般迷人生动。
“臣妾本想送重金给那个车夫,派人寻访安阳方圆百里,暗中打听,却没有找到一户知情的人家。”虞挚这才抬了眸,如水般平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瀚景王的脸。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没想到娘娘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嘴角一翘,亭里的宫人都走了,他刚刚的好兴致似乎也消失殆尽了,言语平淡,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是不着痕迹的讽刺。
“本宫当然是。”虞挚的声音不大,并不急着争辩他的戏谑,她究竟是君子还是小人,在这宫里有谁会在乎呢?
“本宫铭记王爷的救命之恩,正想去观澜宫向莲妃娘娘表示谢意,她知道王爷从恶人手中救了臣妾,一定很欣慰吧。”虞挚说得诚恳,望向他似是征求意见。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桩离奇的绑架是莲妃所为,除了她,谁还能在宫里来去自如,手眼遮天?如今她最想知道的,就是瀚景王为何救她,他难道不怕莲妃怪罪么?难道和莲妃串通好了么?
在她的注视下,瀚景王眉峰终于一挑,慵懒地转过身来,点头道,“也好,本王与你同去,正好领赏。”
虞挚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然而此刻又不觉得惊奇,也许她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天下没什么能让他动心。虞挚定定地看着他,他就不怕她到莲妃面前揭发他的二心么?要知道,宫里就是你死我活,她是绝不会顾及什么救命之恩的,若能让莲妃和瀚景王生隙,她何乐而不为?
然而他就这样坦然地和她对视,清澈的眸中是一片沉静的黑,那么纯净,又那么深不可测。
虞挚心里忽然一动,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刹然冰凉。自己急于进攻,却忘记了自身安危。自己当日和皇上说起绑架经过,从未提起过与瀚景王的那段经历,今日若当真和莲妃说了此事,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欺君之罪。莲妃收不收拾瀚景王还两说,借机对她不利却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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