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卧病在床】
随着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孟采薇一头栽下台阶,重重地摔在阶梯尖锐的边沿上。身体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接连的跌落令疼痛从骨骼深处传来,忽地,孟采薇的头磕在了横棱上,她眼前骤然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没有半点意识。
因此,她没看到裴少嵇夺路而出,大步抢上台阶,直接将不停往下跌创的她整个接住。
更没有看到,随着裴少嵇极失态的一面,高台上所有的女眷都变了脸色。
李皇后最先回神,她像是惋惜,又像是钦佩般叹了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慨道:“惠安侯当真是孝义双全之人,来人,速速去请太医。”
言罢,她快步踏下石阶,走到了裴少嵇身旁,“采薇她怎么样?”
顾以菡亦是追了下来,着急道:“伯母是不是晕了过去?娘娘,您还是快点喊个内侍来,让他们背伯母寻个干净的宫所,着紧救治吧!”
“让我来。”裴少嵇说着就要去背孟采薇,却不防,顾以菡一伸手,压在了裴少嵇的腕子上,“少嵇哥哥,伯母年轻守寡,名节要紧,还是让内侍来吧。”
李皇后的眼神亦是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停在了裴少嵇脸上,“菡娘说得是,惠安侯终究为外臣,内宫禁苑行走不便,还是将令堂交给本宫吧。”
裴少嵇黑瞳一暗,揽着孟采薇的手却没有松开,“启禀皇后娘娘,家母于臣恩重如山,臣自知失礼,却委实不放心……请您恩准臣,随侍家母左右!”
“惠安侯,本宫也是为了你好。”李皇后言辞笃定,没有半点退让之意。她极快地招手让内侍上前,强行从裴少嵇怀里夺过孟采薇,扶着背住,一路小跑地远去了。
裴少嵇双拳紧攥,面若寒霜。
正要开口,皇帝却已是拾级而上,站到了他身侧,“裴卿不必着急,有梓童在,自当确保令堂无虞。朕还有事要与卿说,你且随朕来。”
皇帝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裴少嵇迟了一刻,却只得抱拳称是,跟着皇帝仪驾再度离开。
李皇后的目光并未像往常一样追随皇帝而去,反倒是极快地回过头,略显凌厉的目光从高台上所有命妇的脸上扫过,片刻,她沉声道:“本宫先去看看裴夫人伤势,各位夫人都回吧。”
言罢,她便吩咐身边宫女代为掌理,快步踏上凤辇,往孟采薇去的方向追上。
顾以菡的脸色轻轻变了一下,却也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群借机睥睨着她的各府闺秀。
慢慢的,她的目光挪向适才夺魁的英国公次女姚氏身上。
那女孩正站在适才她站过的位置。
·
泰山山巅。
夜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手电筒照亮前面一点点的路。
一步步往上艰难的攀爬,已经累得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了。
耳边却还是同学的欢声笑语,仿佛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黑,也不觉得疲惫。
是毕业旅行,约定好一起爬上泰山看日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总是不亮,路也没有尽头。寒风卷席而来,孟采薇只觉得挪动每一步都吃力非常,脚腕是刺骨的酸痛……
突然间,身体失衡,她完全控制不住地从栈道上滚落,猛地跌下悬崖。
“啊——!”
孟采薇猝然睁开眼,眼前是久违的光明。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总算反应过来,刚才那只是梦,一场噩梦。
但是,她双腿依然抬不起来,浑身发冷,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便觉得整个人的筋骨都酸得动弹不得……脖子是僵的,脑后也有着隐隐的疼痛。
孟采薇缓缓地闭上眼。
她知道,这些细节都在提醒她,梦里有些事情兴许是真的。
比如她曾从高处跌落。
啊……想起来了。
孟采薇“嘶”了一声,昨夜的记忆浮出脑海,她竟是忍不住松一口气,太好了,她还活着。
“醒了?”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孟采薇重新睁开眼,她想侧首去看声源的主人,却不想,她刚刚动了一下脖子,后颈处便是一阵刺骨的锐痛。
“先别动。”对方的声音沉稳,孟采薇其实全没必要去看,便已猜到了他是谁。
逸出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孟采薇皱眉,勉力问道:“少嵇,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走到床的,却是秋黛,“太夫人,您先别动,奴婢为您换了药再扶您起来坐着。”
言罢,孟采薇只觉身上的被子被秋黛掀起一角,秋黛温热的掌心扶住她的脚腕,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孟采薇腿上缠绕的纱布。
随着她这个动作,孟采薇再迟钝也猜到了自己的伤势。
真不幸,腿骨折了。
之所以觉得冷,是因为右腿被木板固定住。
秋黛挪开一侧的木板,上药,再重新将它缠好,盖上被子。
片刻后,秋黛洗净双手,上前将孟采薇用力地扶着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孟采薇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脖子上,脑袋转不了,该不会颈椎也断了吧?!
不知是不是看到她的动作,裴少嵇缓缓开口,“脖子只是扭伤,过几天就能好了,母亲不必担心。”
一边说,裴少嵇一边走近,直到他终于出现在孟采薇的眼前。
不知为什么,虽然腿也疼,脖子也疼,看到裴少嵇那张平静的面孔,孟采薇心里便一点担忧都没有……在这个没法打石膏,甚至没有自动轮椅的年代,她居然一点不发愁以后的日子,却是忍不住弯唇一笑,“我睡了多久?你怎么带我回来的?”
秋黛沉默地挪了个绣墩过来,便福身告退。
裴少嵇撩袍落座,风轻云淡道:“一整夜而已,皇上赐了太医,一道把你送回府的。”
孟采薇坐起身,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太医都说了什么?我的腿断了,还能不能好?”
裴少嵇沉默了一刻,没有直接回答孟采薇,反倒改了话题,“今日一早定国公府送来了拜帖,小菡想择日来看看母亲。”
“你是说……菡娘?”
从裴少嵇喊出那个称呼,孟采薇就觉得自己一整颗心都在往下沉,叫她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也许是……失落感?孟采薇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忍不住交叠在一起,强行克制着。难怪都说病人容易伤春悲秋,果不然,女汉子也没法免俗吧?
禁不住的自嘲,她现在算不算是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裴少嵇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孟采薇的异样,点了下头,解释道;“母亲是为救她才摔下来的,小菡心里歉疚,道是要来看看。”
“不必了吧。”孟采薇眼睫低垂,“我这副样子,不便见人,你替我回了顾姑娘吧。”
裴少嵇眉毛扬了下,仿佛对孟采薇的答案颇为意外,“她是晚辈,又不需要母亲特地应酬什么,过来看看无非是个心意,母亲拒绝她作甚?”
孟采薇听得燥意骤起,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既知我是长辈,不见也没有错处,你何必叫她来烦我?”
裴少嵇一愣,目光却猛地变得锐利起来,“母亲不喜欢她?”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但疑惑的口吻却让孟采薇无端觉得愈加气恼。
这种疑惑,甚至像是一种责备,仿佛顾以菡应该为所有人喜欢,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去厌恶她,拒绝她……可是凭什么呢?
但这样放肆的情绪只是沸腾了一瞬,便被孟采薇强行压了下去。
她的理智在提醒她,顾以菡,名门出身,是他的青梅竹马,是被他用最亲昵的口吻称呼的女孩。
久别未见,相隔高台,顾以菡依然可以一眼认出裴少嵇。
为了他,她甚至不愿嫁给皇帝的嫡长子。
其实只要算一下年龄,便知道顾以菡已经等了裴少嵇很久……同样是十七岁,孟采薇已经嫁人一年有余,而顾以菡仍然待字闺中。
孟采薇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犹豫片刻,她方满怀试探含义地询问道:“少嵇,你希望我喜欢她?”
裴少嵇眉头微蹙,一针见血地回答:“希望,但不需要。”
孟采薇再傻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她能接受顾以菡最好,就算不能……也决妨碍不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
喉咙里慢慢地往上涌出苦涩。
孟采薇艰难一笑,缓慢道:“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这个样子,当真不愿意见外人。”
裴少嵇的眼神重新变得温和,只是仍然盯着孟采薇,他像是有些犹豫,仿佛不知该不该信她。
孟采薇仔细地窥视着裴少嵇的神情,见他不语,片刻,索性又添了几分转圜的余地,“不过,若她执意想来,也未尝不可……只是辛苦你亲自招待她了。”
她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若你想借我的名义见她,我不会阻拦。
裴少嵇听到这里,总算摇了摇头,“母亲执意不见,那就罢了,我来处理便是。”
孟采薇松了一口气,但观裴少嵇神色,黑色瞳仁里,居然藏了一点……失望?
她的心忽然就漏跳一拍,胸口的抽痛来得毫无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