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生长在冀州,于颢京想来没什么能交际的人家,小菡出身相府,若能与你为友,那当然再好不过。不过,我不是也说了?你若不喜欢她,那就算了,人与人之间总要看缘分,我又不会强求你什么。”
这一回,孟采薇彻底不好了。
那句“喜欢,但不需要”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简直误会到银河系以外了好吗!!
望着少女变幻莫测的表情,裴少嵇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高兴了?”
孟采薇本能地点了点头,对上裴少嵇的双眼,才又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猛地摇了两下,“本就没有不高兴,何来高兴一说?”
顿了顿,自知再和裴少嵇呆下去,早晚要露馅,孟采薇咬牙,下起了逐客令,“好了,我也乏了,你不是事情多得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裴少嵇倒是很配合,从容站起身,有礼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告退了。”
孟采薇正要舒一口气,却不想,裴少嵇忽然伸手,把她髻子上的银簪抽了出来。
他弯着腰,离她的耳边只有寸许距离,呵出的热气扫过孟采薇腮侧的肌肤,沉稳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的耳畔,“你散着头发已经很好看了。”
孟采薇脸一红,想推裴少嵇,他却已经自觉地站直了,“比顾以菡好看。”
☆、第45章
【排山倒海】
裴少嵇走了。
孟采薇摸着依然发热的脸颊,几乎跟不上自己心跳的速度。
他刚才离她那样近,近到她偏首对上他的双眼,便能看见自己映在那双黑瞳里清晰的影子,她像是包裹在琥珀里的一只渺小的蝼蚁,藏在他的庇护中,躲过千万年风雨洗礼。
一瞬间,是可以被他的眼神所溺毙的怦然。
“太夫人?”
发呆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进来清扫的夏眉忍不住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孟采薇被吓了一跳,好似被人当众拆穿心事,叫禁不住打了寒颤,“啊,夏眉,原来是你……秋黛和冬妆呢?”
“秋黛去送郎中了,冬妆还在整理您的衣裳。”夏眉一边整理好地上的碎瓷,一边有些委屈地埋怨,“这顾姑娘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她来日若真嫁给侯爷,这侯府上岂不人人都要遭殃了?”
孟采薇脸上发红,有些心虚道:“以后这话不要乱说了,秋黛那边你也替我叮嘱一下,侯爷无意娶顾氏女,你们嘴上当心,仔细别让侯爷听见,回头发落你们。”
夏眉一怔,带着一点试探意味地问道:“怎么?侯爷……不喜欢这位顾姑娘?”
“事关朝堂,你就不要追问啦。”孟采薇禁不住带出笑意,“只是,若再遇上这位顾姑娘,还是要以礼相待的……你记着了?”
夏眉脸上的表情有微妙的一变,眼神中仿佛炸开一瞬间的火花,欣喜满溢,但也只是这一瞬,她很快地低下头去,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顺,“是,奴婢省得了。”
收拾完东西,夏眉很快就退了下去。
屋子里重归宁静,孟采薇的思绪也从一开始极度膨胀的兴奋,慢慢冷静下来。
短暂的甜蜜,就像是吸.毒带来的快感,在顷刻之间让人忘乎所以,而清醒之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懊悔。妆台上摆着那枚被裴少嵇信手抽走的银钗,它静静地躺着,温暖的日光映下,折射出来却是一片冰冷的白。
是不断提醒她,没有希望、没有可能的苍白。
是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将人唤醒。
心动得让人没有防备,也没有预料,孟采薇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去追溯自己的情动,只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上了。
那一刻切身入骨的在意,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人用线穿在一起,只要轻轻拨动某一点,整个人都会为之而颤动。
闭上眼,关于他的记忆排山倒海。
他曾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她,所有妄想危害他们的人都是蚍蜉撼树,那时男人的眉眼里还透着对她的陌生,连这几句鼓舞都如同指缝里漏出的施舍。可就是这一点点施舍,让她也找回信心,学会他一样的从容不迫。
除夕夜,醉酒的孟然栋使劲要将她的手交到他的手里,他温热的掌心牢牢握住她的腕子,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也令人有着无以复加的安宁。
还有她午夜梦回,不断出现过的那个场景。
她失望地望着那个空荡的窗口,他的声音却骤然响在她身后。
就算她拒绝了那么多次,他还是近乎执着地喊她的名字,一字一顿,明明是那么疏离的叫法,却在她每一次回忆起,都觉得充满亲昵。
原来他们在一起已经经历过那么多。
孟采薇深吸一口气,不知觉时,眼泪竟已浮涌而上。
记得越清晰,此刻就越清醒。
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办?无非只有两条出路。若有在一起的可能,那就为之努力,若是没有,那就果断放弃。
早在孟采薇义正言辞拒绝裴少嵇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两人在一起的所有可能——那就是没有可能。且不说裴少嵇政.治.生涯一片光明,似锦前程就在眼前,单说而今礼法森严,两人便是抛却一切,天下之大,却也当真难以觅得一隅安宁之地。
他们的身份是最大的桎梏,更是根本没法摆脱的枷锁。
孟采薇的心一点点变冷。
她不喜欢把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更不喜欢把情感寄托给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暂时远离这个人呢?
·
清晨。
一整晚的噩梦总算画上一个句点,孟采薇猝然醒来之时,眼前仿佛还残存着噩梦里最后一个画面。
她从那扇空荡荡的窗回过头,身后站着的却不是裴少嵇。
有皇帝、皇后,也有孟家父母,甚至还有佟钦隽、顾以菡……他们统统要她死,可她始终没有等来裴少嵇。
孟采薇抚着悸动中的心口,良久才恢复平静。
只是,她不曾想,自己刚一掀开床帐,便对上了裴珍稚嫩的面孔。
因为小姑娘没及笄,是以还梳着最寻常的辫子。她身上的衣料已经换成了天青的薄绉,衬得小女孩肌肤胜雪。裴珍见孟采薇掀起床帐,便笑着跑到孟采薇身边,她踮着脚替将帐子挂在金钩上,紧接着,裴珍端端正正地拜在了孟采薇的脚踏前,“女儿拜见母亲。”
孟采薇一愣,与此同时,秋黛、冬妆从外面捧了铜盆、衣裳进来,秋黛笑盈盈道:“恭请太夫人万安,怎么样,这个惊喜您还喜欢吗?”
见孟采薇一脸懵懂,冬妆接口过来,帮着解释,“今日一早,侯爷出门前把珍娘领了过来,说是以后都叫珍娘回绘丰堂住了,也给您做个伴。”
自从那天孟采薇从高台上摔下来以后,裴珍就暂时被送到了单姨娘那里。
这事是裴少嵇做的主,阖府上下自然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但孟采薇早便有所察觉,裴少嵇仿佛不大愿意她收养这个女儿,有这么一个由头,他自然忙不迭把裴珍送了出去。
就在这段时间里,几个孩子都正式过了礼,记到了各位姨娘名下。唯有裴珍,即便人人都知道她将被孟采薇收做嫡女来养,却因为顾忌裴少嵇的吩咐,并没有敢提出要让孟采薇来参与这个仪式。
于是,裴珍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在单姨娘那里住了好几天,名字也始终没有记入族谱里。
孟采薇其间倒是派人问过一次裴珍的事情,裴少嵇把人给挡了回来,道是不许孟采薇分神,好容她仔细养伤。
这样的态度,任谁也看得出来,裴少嵇对这个妹妹并不算太满意。孟采薇当时只为顾以菡着急上火,便没再多嘴。
直到此刻听说是裴少嵇亲自叫裴珍回绘丰堂,免不得惊讶了一下。
“珍娘,你先起来。”孟采薇让秋黛扶了她一把,待洗漱完毕,方招手叫裴珍靠近,“你大哥哥怎么与你说的?”
不知是单姨娘教得好,还是裴珍已经适应了侯府的生活,原本还畏首畏脚的小丫头,现在已经露出笑容,颇自然地回话道:“大哥哥昨晚来看的我,说母亲病情好转,许我回来住了。”
昨晚?
孟采薇愣了下,很快就明白,这是裴少嵇的“临时”决定。
她皱了皱眉,虽不知裴少嵇为什么会这么做,但还是意识到,他的决定绝对和昨日自己的失态有关。
孟采薇不由得一阵心慌,他该不会……察觉她的心思了吧?
·
有一个珍娘在,时间过得果然比平时都快。
先是过问女孩儿起居,接着又免不得与她说说侯府的家长里短……转眼天就黑了,孟采薇盼了一天的人也总算出现。
“太夫人,侯爷来了。”
“叫他进来吧。”孟采薇抬起头,看了眼裴珍,温声道:“珍娘,你先下去,母亲有话与你大哥哥说。”
裴珍一点头,跟着冬妆去了安排给她的东厢房。
隔着一道屏风,孟采薇听见裴珍与裴少嵇打着招呼,“大哥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