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离魏国公的寿辰也就越来越近了。往国公府去的人更多了,多是魏地将领。看来,国公府会有大动作啊。就不知最后是老子压制了儿子,还是儿子打了翻天云,或者是父子齐了心。
“你就是莫十卦?”
谢陌懒洋洋的说:“收摊了,明儿清早。”这两天随着名声渐大,威逼利诱让她再算一卦的也有。反正,她软硬不吃。来软的,她挡回去,来硬的,便是谢三打发了。
谢三的功夫以前练得不得法,后来段远兴致来了点拨了两回,现在还是很看得的了。
“是国公府的孙少爷要你进府去算卦,别不识抬举。带走!”
谢三跑过来,“干什么?”
“没事儿,听说是国公府的孙少爷要我进去算卦,一直听魏地的人说国公府仁厚呢,想来不会无缘无故伤及无辜的。你先回去等着我吧,没准孙少爷今天心情好赏我呢。”谢陌都觉得她如今是越来越不像养在闺中圈在深宫的那个谢陌了。市井里的人活得很有生气,比宫里那些只会磕头的人强多了。
谢陌扛着铁口神断、每日十卦的招牌一路进去,顺顺当当的就走到了魏放的院子,谢陌很快注意到有人在暗处偷偷打量自己。看来魏放也是处在被监视当中啊。不过,没人来拦倒是有些奇怪。她本以为世子夫人会用‘母亲’的身份拦着不让她进去呢。
进去之后见礼,谢陌做了一揖,“见过孙少爷,多谢孙少爷照顾生意,不过在下今日十卦已经满了。”这小子十来年不见,倒是长得一表人才了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在横着擦鼻涕呢。
“哦,这样啊。那我定下明日的第一卦可好?”
“小的是靠这个吃饭的,有人照顾生意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以给您预留一卦。”
“我要第一卦,这样,你今晚就在府里住下吧。”
“这个……我兄长会担心的。是不是第一卦也不要紧吧。”
魏放把眼一瞪,“当然要紧,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想去庙里烧新年头香。既然你怕兄长担心,我叫人把他一并接来就是。”
“好吧,多谢孙少爷。”
谢陌正要退下,便另有家人说是老公爷听说魏放又弄了个算命的进府,让带过去他瞧瞧,不要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魏放便亲自带了谢陌过去,到无人的花园处,他轻声唤,“叔父”
“当不起。”谢陌冷冷的回绝。
“你怎么有耳洞啊?”
“小时候遇到个异族的高人收我为徒,他替我打的。”异族的确有男人挂耳环的,所以这么说也说得过去。
“哦。”
臭小子,眼还挺利。
“我记得谢家的叔叔都挺高的。”魏放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就矮,怎么了?”谢陌有些恶狠狠的说。
魏放却是觉得这个态度看起来真是谢家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陌姑姑的事是真的么?”
“你说哪件?被废?”看魏放摇头,谢陌又道“被烧?是真的。”这魏国公府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魏放脚下一滞,是真的。陌姑姑在大火中毁容了。
后面被嘱咐远远跟着的下人忙过来扶,见这个算命的眼见孙少爷脚下不稳也不伸手扶一把很是不满。
“安哥,你别瞪他,是我们家对不住他们家。他是谢家人。”
安哥忙道:“是,谢少爷,小的得罪了。”
谢陌摆摆手,无谓跟他计较。
走到老公爷的院外,远远看到有人迎了出来,“孙少爷才到呢,老夫人让问了几次了。”
“走吧。”
谢陌跟着进去,一身华贵的老夫人就在堂屋里,满是疑惑的看着她,“你是谢家二房的隋哥儿,看着不像啊。”
魏放立即眼中露出警惕,挡在了祖母身前。
“老夫人,我戴了面具,所以看着不像谢家人。不然,绝计无法走到你面前的。”
“这倒是,可是你让老身瞧瞧可好。”
谢陌知道人老成精,她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恐怕很难取信于她。那么,她要办的事就不好办了。说不定连魏国公的面都见不到。
谢陌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老夫人和魏放在,便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下头还有一张是凭着记忆里的谢隋的模样做的。她画功了得,所以这面具是越做越像,也能从人幼时的长相推知今日的。
“的确是谢家人的模样。不过,也怕是人假冒,可有证据。”
谢陌伸出左手,取了纸笔写了一句诗,“老夫人拿去给国公看吧。”上头的诗句是当年魏国公从前随谢怀远到云阳去游玩,随手写在纸上的。一直在谢家老宅住着的二叔十分之敬仰这两句。谢陌扶灵回去守孝时二叔曾经对她说起过。
一会儿,里头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请隋哥儿进来吧。”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当年国之柱石的国公爷写在纸上的,家父甚为敬仰。”谢陌冷然的看着病榻上的老人。这屋里只有她和魏国公。另外的人都在外室,能听得到他们说话。(这句诗是林则徐的,这里借用一下。)
魏国公老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半晌道:“老夫不配说这句话!”他本来是想以情动人,让谢隋明白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先稳住这个世交之后再谈其它。没想到对方直接把这句年轻时的得意之作呈上。那是他有一晚和谢怀远酒到酣处时吟出来的,回屋写下后掷笔就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直视为平生的得意之作。
当日写下这诗时,眼前的少年尚未出生,一晃已是匆匆数十年过去。而他,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一生功勋卓著,难道真的要晚节不保么?他这次真的能够火中取粟么?身死之后青史会如何评说?
谢陌知道魏国公此时内心定然是几十年的过往在翻滚,她也不再画蛇添足多说什么,只自行在一旁坐下。好半天才听到魏国公问:“你们云阳老家的人没有受连累吧?”
“还好,目前只是长房的事,还没有波及其他各房。只是,如今娘娘……”谢陌的声音低沉下去,任由魏国公去猜后面的未竟之话。
谢家背的可是通敌的罪名,而这个敌便是魏国公府。之前被高举轻放,不外两个原因。第一,谢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第二,谢晖与魏放的婚约可能对朝廷还有用处。可是,归根结底人人都心知肚明,第一条更要紧。如今谢陌毁容,这简直可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起相交数十年的老友,如今一家老小差不多是被自己推到了断头台上,魏国公眼里一抹沉痛。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想保全阖府上下,而魏明博再怎样也是他的儿子,而且是曾经寄予重望的嫡长子。他说的话对魏国公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他说交出了兵权,皇帝此时说得再好听,日后腾出手来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魏家。只有手里有兵权才是真正能自保的。皇帝给魏家的安稳是与谢家连在一起的,如今谢家都这样了,魏家还怎么与他们同气连枝。如今他们手里有兵权,在魏地又得人望,看准了时机再下注,到时候不管得胜的人是谁,魏国公府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魏国公虽然一直没有将信物交给魏明博,倒也默许了他的做法,任他趁势占了魏地附近富庶的地方。再听说了天下动荡,而魏地繁华依旧,他心下也是很安慰的。
只是,如今面对上门讨说法的世交子侄,魏国公却是颇为心虚。为了他的一家老小,却把老友一家老小置于那样的境地,着实是惭愧。一开始,他对这个谢隋的身份是有怀疑的,觉得颜大娘嫁过来十一年了,如果是别人刻意假冒也说不定一时看走眼。于是让老妻在外看着,若是相貌真的是谢家人的相貌再带进来给他瞧瞧。结果对方直接就把自己当年狂醉之下写下的诗呈上,那首诗事后他只对老妻说过。除了谢家人断无其他人知晓,他又没刊印过诗集广而告之。
按说,这谢隋该叫他一声伯父,却一直生疏的以‘国公爷’呼之,而且面上很是冷然,心底的怨气昭然若揭。这个年轻人说话并不咄咄逼人,但是却像是打了他两记耳光一般。魏国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今,老夫也无话可说,贤侄先在府里住下可好?其他的事,咱们再思量。”
谢陌想了想,药也不能下太猛了,于是抬手保拳,“敢不从命,只是谢隋在外头听了些传闻,心里实在有些惧意。”
这话是又刺了魏国公一下,他抬高声音叫了魏放进来,“招呼叔父到你的院子里住下。”
“祖父放心,叔父也请放心。”这便是要魏放一定保她万全了。想来他也是十五六的人了,从小那么艰难的在继母敌视下长大,被指婚后处境更是不妙,但都能化解了,在府内定然也有自己的势力。谢陌来时便想过了,她只要能让魏国公相信她是谢家人,几十年的老交情还有心底的愧疚,甚至可以说她在这里代表了另一种选择,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周全。所以,那些个钦差在府内府外被杀,跟她如今可以住到魏放那里,就是有没有心的差别了。
“国公爷好生休养,谢隋告退。”说完便跟着魏放出去。路上见魏放似乎挺难过的,是为了她‘毁容’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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