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她主意已定,便道:“你这般逼宫,便是要我母子性命,本宫焉能将太子与诏书交托于你?”路晓年见她口气活络,大有转圜余地,连忙说道:“娘娘若肯将诏书与太子交出,臣敢保太子性命无虞。”萧清婉微笑点头道:“这般说来,你是定要本宫死了?”路晓年亦笑道:“娘娘素来足智多谋,机变过人,朝中有这样一位太后在,臣委实放心不下。娘娘倒也放心,待娘娘归天后,新帝必定还当尊娘娘为皇太后,入太庙,享祭祀,这身后的荣耀,娘娘就无需忧虑了。”
萧清婉说道:“听你的口吻,倒似是要另扶新帝?却不知路统领,相中了皇室中第几个子弟?”那路晓年笑道:“倒也不是旁人,是娘娘膝下的七皇子,他也是娘娘所出,娘娘放心便是。”萧清婉耳闻此语,心中顿时雪亮:赢缊此时已将十一,人事全知,这厮将自己逼死,太子必定记恨在心。若登基为帝,待长大成人,必报此仇。旁的几位皇子,三皇子赢纪四皇子嬴纫,皆是嫔妃所养,出身不高。倒是自己的赢纾,年纪幼小易于哄骗,且是皇后所养,自然比旁人更名正言顺。
当下,她又笑道:“你的算盘倒是打的巧妙,只是缊儿自打生下便被封为太子,如今也有十一个年头了,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这忽然间就废了去,另扶了个小的上去,只恐不能服众。”那路晓年道:“这便不是娘娘操心的事了,娘娘只消将诏书交出,我自有安排。”萧清婉又问道:“我已是你掌中之物,你也不必再有顾虑,可否将你的安排讲来与我听听?”
那路晓年见皇宫大内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武英殿、养心殿两处皆被卫士围困,只道大事将成,再无顾虑,当下说道:“待此间事毕,我便扶七皇子登基为帝,迎前惠妃林氏出冷宫,册其为太后。”说到此处,他面现得色,又笑道:“前头她在娘娘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也该调转过来了。”
萧清婉闻言微微一怔,又观他面色,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你二人竟有这等故事。想来,你是禁军统领,她是无宠嫔妃,行起事来自然大为便宜。”言罢,又道:“你想的倒且是好,然而遗诏又并非只本宫手里一份,阁老那边另有一份,宣昭之时须得两相印证。你便是在这里迫死了本宫,钻改了诏书,只怕也哄不过阁老那边去。”路晓年说道:“娘娘这便不用操心了,阁老那边我自有法子。如今他们也身陷囹圄,一介文臣,见不得血光,威逼利诱,不怕他们不肯妥协。”
萧清婉知晓父亲也在武英殿中,心中担忧不已,然而此刻已是自身难保,倒也顾不得那边。
过的片时,外头又有人来报,称四下均已搜过,只是不见太子踪影。萧清婉又不住东拉西扯,只是不肯将诏书交出。那路晓年恐夜长梦多,又深怕到得天亮,外臣察觉宫中异变,发兵围剿,渐渐不耐烦起来,向萧清婉道:“娘娘也不必只顾拖延时候,皇上暴毙,外人一无所知,宫中已为臣掌握,再不会有一人来救。娘娘这般,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臣性子不好,劝娘娘还是快些将诏书交出来,不然臣手里这柄剑可是不认人的。娘娘贵为国母,上路竟要臣子相送,恐有些不大好看。”
他此言一出,萧清婉不禁往地上望了一眼,只见绛紫的尸身倒伏在地,血污衣衫,甚是可怖。眼望此景,她心头惊惧悲痛,又暗自叹息道:莫非此劫,我当真过不去了么?
路晓年见她低头不语,只道她另作图谋,又见时辰流逝,已将四更天气,转眼就要开宫门了,心内盘算道:你不肯交,莫非我就别无他法了么?我先送你上路,再将皇宫翻倒过来,不信搜不出诏书并太子。到那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太子也一并杀却。再迫着武英殿那班阁老另拟诏书,只说先帝有旨,令你殉葬,太子不孝不悌,不配继承大统,另扶新君。到得那时,七皇子在我手中,又有襄亲王在西北响应,不怕压服不了众臣。
想至此处,他冷哼一声,面色阴沉,提剑上前,就要行凶。萧清婉见他目露凶光,迈步走来,情知大事不好,却也无法可施。
正在此万分紧急之时,外头忽然杀声震天,兵器撞击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众人听得这般动静,均自一震。那路晓年心中狐疑,手下动作便有迟缓。只听得门外一声怒吼:“逆贼,你休放肆!”便见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射在路晓年右臂之上。路晓年吃痛,那剑便再握不住,掉在地上。再看臂上,却是中了一支羽箭。
众人正不知来人是谁,却见赢绵一身戎装,猩红遍染,手握弓箭,自外头奔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名侍卫,看那服色竟也是禁军中人。
赢绵进得殿内,更不打话,只向左右一身喝令:“杀!”那几名卫士登时便与路晓年带来的叛兵打作一团。
路晓年望着赢绵,目眦欲裂,眼看其人多势众,自己又负了伤,心知讨不得便宜,当即一个箭步跃出门外,逃窜而去。
那赢绵却不追赶,径自走到萧清婉跟前,语态关切道:“婉儿,你可还好?”
第二百八十一章
萧清婉见是他来救,微吃了一惊,张口便欲相问,然而话至嘴边,心念微动,便即止了,只点头道:“我没事,只是不曾料到这厮竟包藏祸心,险些为他得逞。”说毕,又急切道:“外头形势如何?不要为这厮逃了去!”赢绵笑道:“你放心,外头有司徒仲领兵追剿,他逃不了!”言罢,四下环顾,不见太子,又问道:“怎么不见缊儿?”萧清婉答道:“眼看事态不对,我将他送至别处了。”
赢绵微微颔首,低声问道:“皇帝当真死了么?”萧清婉望了他一眼,点头不语,半晌才轻轻说道:“皇上是于一个半时辰之前归天的,你要见见么?”赢绵沉吟片刻,方说道:“不见也罢了。”
萧清婉点了点头,因看绛紫尸横在地,心中十分不忍,向左右吩咐道:“把绛紫姑娘扶到后头去罢,待此间事毕,再行下葬。”宫人应了一声,便上来两个太监,将绛紫自地下抬起,送到后头去了。
再言那路晓年自养心殿逃出,只见四处皆是司徒仲的兵马,自己的人手几至斩杀殆尽,侥幸存活的,不是被擒,便是苦苦争斗。各路宫人狼奔豸突,四散逃命,稍有不慎便做了乱兵的刀下亡魂。宫中四处惨呼不绝,血流漂橹,一座原本秀丽繁华的宫廷瞬时化作修罗地狱。
路晓年见得这般惨景,一时间竟不知往何处去,心里又点击着林氏安危,便思忖着先去冷宫与她计较一番,再做打算。
当下,他便带了两个亲随,夺路向冷宫永巷而去。
行至太液池左近,忽闻得一声暴喝:“逆贼,休走!”
路晓年至此时已如惊弓之鸟,闻这一声,慌得四下张看。却见司徒仲一身戎装,手持利剑,带了一列人马自东边奔来。
路晓年一见此人,登时怒火炽烈,向他怒喝道:“司徒仲你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怪道昔年荣亲王事败在你手上!我们一道商定下共谋大事,你竟这等……”话未说毕,便为司徒仲喝断。
只听司徒仲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言罢,更不多讲,将手一挥,下令道:“众卫士,路晓年逼宫谋逆,大逆不道,将他擒下!”
一声令下,众多卫士一拥而上,他自家倒立在后面,静观路晓年徒做困兽之斗。
这路晓年身为禁军统领,武艺自然非同一般,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不过片时功夫,那两个死忠亲随已葬身乱刀之下,他自己也受伤被擒,押在司徒仲跟前。
他身上受伤多处,血痕累累,狼狈不堪,正欲破口大骂,却听司徒仲道:“逆贼已然拿下,咱们押了他去养心殿见襄亲王!”众人齐喝一声,便押了他上路。
这厮走在路上,心中忖道:他们不说见皇后,倒说去见襄亲王,可见是襄亲王指使他们前来。瞧这情形,这赢绵是另有一番打算,而绝不甘心保那小太子登基了。待会儿进了养心殿,我当众倒戈反控其犯上,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也为未可知。他主意打定,也不多话,只低头闷声行路。
少顷,众人行至养心殿,司徒仲令卫士将路晓年押在庭中暂候,他自家进去禀告。
其时,养心殿中虽仍人心惶惶,但因赢绵到来,驱走了路晓年,众人倒也略觉安心。宫人将正殿收拾了出来,萧清婉便与赢绵在殿上坐了叙话。正说话间,便见司徒仲匆匆至外进来。
那司徒仲行至阶下,向二人躬身行礼已毕,便拱手报道:“已将叛贼之首路晓年擒获,宫中各处乱贼也已然压服,请王爷、娘娘的发落。”
萧清婉听他口里这话,倒是把王爷放在了前头,不由轻轻瞥了赢绵一眼。那赢绵也不客气,说道:“将他押进来!”
司徒仲回了一声是,便向外吩咐了一声。须臾,就见两名卫士将路晓年押进殿内,迫其在殿下跪了。
萧清婉见这厮衣衫凌乱,遍身血污,便知其必经了一场恶斗,却听赢绵问道:“娘娘,这厮要如何处置?”萧清婉刚欲张口询问,那路晓年便在下头叫道:“皇后娘娘,这襄亲王无诏返京,率兵围宫,那司徒仲与他是一丘之貉,你可要……”他话未说完,萧清婉便喝止道:“你这恶贼,逼宫犯上,罪不容诛,如今已然事败,还要信口雌黄,诬陷忠良!”一语未休,便向赢绵道:“这等逆贼,留着何用,不如就快些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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