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坤宁宫,萧清婉同着宸妃径自进了东暖阁,让着在炕上坐了,就要令人上茶。宸妃道:“还是先插了瓶子。”其时正是明月在旁听候吩咐,便就上前要接了花束。熟料,萧清婉淡淡道:“这花交了文燕,你去殿门口站着,待会儿长春宫延春阁有人来回话,就传了话进来。”文燕就上来接了花去,明月便讪讪的去了。
宸妃见状,就笑道:“这是怎的,前儿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娘娘就不给明月好脸儿看了?”萧清婉不愿题此事,只是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两日不爱看她在跟前儿。咱们且还是说说方才的事儿罢。”宸妃听了,只道这个妹妹素来的小女儿心性,同着明月闹了什么别扭,也就不疑有他,就道:“嫔妾才说着,娘娘并没惩治成齐才人,这便是贵妃要的了。且每月这个时候,皇长子必是要进宫问安的,她哪一次不留在宫里,为何独独这一次就跑了出来?让大皇子也找到了御花园去?”萧清婉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她这是做给我看,好告诉我,我虽在这位上坐着,后宫的事儿却还是得听她的。就是旁人冒犯了我,我要惩处,也得看她点不点头。再有,就是她身旁已有了个成年的皇子,我却一无所出。”嘴里说着,想起方才赢纬的轻慢神态,心中深恨,将炕几上铺着的菱纹重绢巾子的流苏狠狠地绞了又绞。
宸妃在旁道:“就是如此了,今儿御花园里可是贵妃精心筹谋的一出好戏呢。这处置六宫事宜之权不在娘娘手上,娘娘这皇后终有些有名无实,娘娘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萧清婉闻言,便又想起日前午膳之事,不由银牙暗咬。
两人坐了一会儿,文燕就抱着插好了的花瓶过来,宸妃见是一只霁青瓷贯耳瓶,插着修过了的栀子花,青白相映甚是素雅,就笑道:“这青瓶子插着白花,倒是好看呢。”萧清婉看了几眼,就随口道:“就摆在这炕几上罢。”文燕摆好了瓶子,就又走到一边静待吩咐。
宸妃道:“这文燕性子倒是沉静的,不爱言语。”萧清婉道:“我喜她温厚寡言,不似那些个人,整日聒噪的人耳根子不得个清静。”宸妃听她这话,竟似是恼了明月,也不敢细问,只找了几句话岔开了。
说话间,宸妃又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件事提了出来,轻声道:“这又是两日了,妹妹可有了幸不曾?”萧清婉听姐姐问及此事,就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宸妃见了,才长舒了口气。萧清婉轻声道:“姐姐倒似是比我还心焦呢。”宸妃笑道:“此是头等大事,嫔妾怎能不心焦?”随即正色道:“今日你也瞧见了,贵妃能这般跋扈,除却在宫里时日久了,根深蒂固,还是有个皇子在后头靠着。故而这事儿越早越好,早见子嗣,才是正理。这宫里的女人,没个孩子,就是万般宠爱集于一身,也不过似那花树上的花,开过了就罢了,结不出个果子,终究是潦倒。”萧清婉听着,就问道:“那姐姐进宫三年了,皇上对姐姐也是极恩宠的,怎么也没养下一个呢?”
宸妃听说,眼圈便红了,道:“我岂是不想的?只是我身子素来弱,娘娘是知道的,容易怀不上。好容易去年有了,却又掉了,太医回话说是个小子。说起来,还是我没福罢了。”萧清婉不禁扼腕道:“怎么不小心些,我同母亲在家里听姐姐有了身孕,都高兴的要不得。谁知,突然一天宫里传信说姐姐小产了,急的妈当天夜里就想进宫,好容易等到天亮,宫里传召才进来。姐姐那时若能生下,有多么好。”宸妃道:“我哪里知道呢?怀了孩子,我心里也高兴,日常虽时不时的也有不适,我只道是有了身孕的妇人都是这般,太医也只拿好话来回。不想,一天夜里,孩子就掉了。事后,皇上虽是狠罚了几个宫人并给我安胎的太医,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孩子终是没了。”说着,就抹了两把眼泪。
萧清婉见姐姐这般,心里也难过,只拿着话开解道:“姐姐还年轻,皇上待姐姐也好,好好调养着,肯定是会有生养的。”宸妃自怀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眼睛,就笑道:“别要说我,娘娘也好好保养身子,早早生下个皇子才是。”萧清婉就红着脸不肯接话了,只推看炕几上才插的那瓶花,道:“这花样子好看,香气也好,以前家里也有几株,只是没这儿的精神。”宸妃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笑道:“娘娘已是妇人了,还怕说那些么?”萧清婉羞急了,就啐道:“姐姐做了三年妇人,就不害臊了。”
两人戏谑了片刻,萧清婉道:“看见这些花,我倒是想妈了呢。在家时,娘就好摆弄这些。过些日子,就传了妈进来,咱们见上一见罢?”宸妃笑道:“如今咱们三个见面,倒是便宜了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先是延春阁的来回了话,说太医已给梁美人把了脉,一切安好。接着长春宫打发人来禀报,说是贵妃罚了齐才人一个月月例。
这日,宸妃直坐到晌午饭时,才回宫而去。
第28章 闲话
宸妃才去,忽有张福全领了几个内监,抬着几个箱笼来至坤宁宫宫外,着人禀报了,就抬了进正殿。
张福全就叩头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萧清婉虽是不喜他只听贵妃号令,却也不好冷着脸,就道:“张公公起身罢。”张福全爬起来,就立在原地笑道:“皇上知娘娘月例还没下,特命奴才仅着库里现有的,送了来。又说娘娘平日要绣些活计,手头缺布料,令奴才选了些缎子来给娘娘。”萧清婉心头一暖,暗道:我的事,他还是放在心上的。就笑道:“倒是要多谢皇上了。”说着,就起身移步下阶,望着张福全又道:“也要多谢张公公走这一遭。”
张福全连连道:“娘娘客气了,这都是奴才本份。还请娘娘过目,瞧瞧料子合不合用。”说着,就令跟来的内监开了箱子,萧清婉看了看,里头果然好几匹缎子,织金的、妆花的、素面的,品类繁多,颜色不一,就令青莺文燕绛紫三个记册收了,就打发了张福全去了。
青莺办完了差事,就走过来,见萧清婉正坐在一张柏木椅上吃茶,就笑道:“瞧眼下这情形,皇上是极宠爱娘娘的。娘娘只跟皇上提了提,皇上就令他们发了月例,还抬了这么多料子过来。”萧清婉面上只淡淡一笑,心里道:我想要的,哪里是这个。青莺又走到跟前,轻声道:“今日的事儿,娘娘不对皇上说么?那大皇子恁般可恶,齐才人又对娘娘如此冒犯。”萧清婉将茶盏递了过来,青莺赶忙接了,只听她道:“齐才人,不过是小事。本宫震慑不住,是本宫没有本事,哪里好跟皇上去说?莫不是要本宫去学市井村妇哭闹撒娇么?至于大皇子,就更没说处了,论起来本宫是他长辈。他不知礼数是他的事,但难不成要本宫去跟皇上告一个小辈的状?越发显得本宫像个孩子般不懂事了。”青莺道:“虽是如此说,但今日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可恶。竟全没将娘娘放在眼里,娘娘不找对皇上说,还能找谁做主呢?”萧清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近日话很多。”青莺身子轻颤,忙道:“奴婢是为了娘娘着想。”萧清婉就道:“罢了,去对穆姑姑说,摆桌子预备午膳罢。”
接下去几日,朝廷预备四年一度的大考,分外忙碌,又赶着别的一些事情,皇帝白日里也没空闲往后宫来,只夜间来坤宁宫歇宿。这般竟一连过了十多日,这是自皇帝登基以来,后宫再没有过的事儿,便有些性子浮躁的宫嫔——如齐才人者,按捺不住了,面上虽不敢说些什么,背地里常常拿着皇后嚼舌根子。这些话十句里也能有个三五句传到坤宁宫去,萧清婉听着虽是恼怒,但因又不是当面说的话,也没拿住什么,只好当做没听见。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这日,又是合宫问安的日子,一早萧清婉起来就打理妆容整齐,在坤宁宫正殿坐了。看着大小妃嫔上来问过安,便道了起身,还是照先前留了几人说话。
贵妃就笑道:“娘娘今日起的早呢?不似前一次,叫嫔妾等在外头立了半天呢。”萧清婉亦笑道:“贵妃姐姐说笑了,只是今日本宫早起了片刻,就出来早了。贵妃姐姐有年纪了,本宫若晏起,带累贵妃姐姐在外头站着晒太阳,就是本宫的不是了。”贵妃听了,脸上倒还是平常神色,唇角微勾道:“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不大好啊,想必昨日睡得不安稳?娘娘年轻,还要注重保养,别弄坏了身子,将来怀不上龙胎,就不好了。”一旁齐才人接口道:“这侍奉皇上是个辛苦差事,娘娘身子娇贵,近日又独承雨露,难免有些劳累,故而气色就不大好了。不像我们,如今想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夜里睡得都是自在觉。”说着又看向宸妃,笑道:“近日皇上一步也没踏过钟粹宫的门槛,怎么嫔妾见着宸妃姐姐这气色,也不好看呢?”
宸妃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齐才人下个月的月例没了,如若宫里短了什么,紧着要用,只管来向本宫开口,咱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不必客气。”齐才人脸上立时闪过一片乌云,道:“嫔妾就多谢宸妃娘娘了。”贵妃笑道:“宸妃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如今是本宫在打理这六宫事宜,哪位姐妹缺了什么,自然得跟本宫来要,如何能向宸妃妹妹开口,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宸妃亦笑道:“贵妃姐姐才罚了齐才人月例,就又要与她东西,怕是不好罢?”贵妃道:“自然不能动官中的钱,都是从本宫月例里扣。”宸妃就笑道:“姐姐倒是一片好意,只是怕姐姐一时心慈,旁人见了也都效仿起来。今儿你违了制遭了罚问姐姐讨东西,明儿她逾了矩也向姐姐要东西。长此以往,姐姐月例没了不说,怕是宫规也要废了罢?”贵妃看着宸妃,道:“宸妃妹妹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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