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对旁边传令官道:“传令下去,北边不必追击。”传令兵得令后举起了个防水的琉璃灯摇了摇,又以号角吹送命令。
足足杀到深夜,尸横遍野,满地都是鞑靼人逃跑所留下的战具、刀枪、弓箭、旗帜,又有受伤的鞑靼人在地上举手投降,阿蘅命停了急鼓,鸣金收兵,传令各部整顿队伍,打扫战场,收治伤员、整编俘虏,打道回营,雨实在太大,也无法完全整顿整齐,更不方便通消息,阿蘅只能让大部队先回营,留下部分军队清理战场。
回营休整的时候,李隆礼却纵马过来对阿蘅道:“公主殿下,属下前锋营尚未见回来!听人看到他们是去追击敌军去了……”
阿蘅脸色一变,寒声道:“我不是传令不许往北边追击么!”
李隆礼脸上有些难堪道:“前锋营不过数百人,只怕孤军深入……地形不熟……属下想率兵前去支援……”
阿蘅脸色铁青:“雨势太大,天又黑,无法点火把照明,沼泽地又太过险恶,派人去支援只有让人送死而已!不准!”
☆、38 功过
漆黑的夜空,哗哗挥撒着雨水,独孤晟纵马在雨中狂奔,风夹着雨点撞在独孤晟结实的胸膛上,瞬间被弹碎,湿漉漉的头发,从挂满水珠的前额垂下,马蹄踏在水中啪啪直响,繁密砸落的雨点冰凉一片,虽已是春天,草原上下雨之时依然冰冷彻骨,独孤晟却感觉到久违的豪情。
前方已到了沼泽地,漆黑一片,软烂稀泥沉睡在杂乱纷飞的降雨中,仿佛一个个巨大而沉睡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人,鞑靼士兵已有人陷落在沼泽里,独孤晟下了马,仔细观察着水面的颤动情况,喝着身后的前锋营兵士们在沼泽地边守着,自己却一个人运起轻功,小心翼翼地一个人进了漆黑夜幕中。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升了起来,照在草原上金光一片。
蓟州大营里,有着欢快而轻松的气氛,整编俘虏的,收治伤员的,整队清查自己队伍死伤情况的,点收战利品的。李隆礼却一夜未睡,一大早便直挺挺地站在大营门口不安地往北边望着,来回踱步,纪容从鞑靼营地收尾回来,一夜未睡,回到营地看到他在大门,怔了怔问道:“李将军在此等人么?”
李隆礼脸上有些慌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纪容有些纳闷不知其到底何意,却听到后头有马蹄声,他转身望去,看到一队人马约数百人纵马而来,观其服色,却正是蓟州大营的军士服色,仔细一看,领头的人肩宽手长,虽经一夜之搏斗追击,全身衣甲污泥狼藉,却仍双目炯然,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只看到他骑着马至大营前,手上一掷,一个人头骨碌碌地摔在李隆礼脚下,眉心一箭直穿入,显然是一箭致命,射箭之人臂力惊人,细观其面貌,赫然正是乞穆耳!
独孤晟扬眉对着李隆礼笑道:“属下不辱使命,已将乞穆耳首级取下!”
李隆礼喜笑颜开,后头早有围观的军士们也欢呼起来,纪容挑了挑眉,对这个蓝胜又有了新的认识,漆黑的雨夜闯进不熟悉的沼泽地中追击带着强兵的首领,这可不是胆大就能做得到的,再看他一身污泥,身后的前锋营兵士却没有这般狼狈,只有裤子上有而已,
独孤晟在欢呼声只是笑着,却忽然感觉到安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到瞭望塔上阿蘅缓缓从阶梯走了下来,身上仍披着软甲,脸上有些苍白,清澈的双眼里也有着血丝,脸上却一片肃厉冷漠:“蓝胜违抗军令,私自行动,论罪当斩!左右与我拿下!”
李星望带着几个亲卫过来押住独孤晟,独孤晟看了阿蘅一眼,脸上只是微笑,并未反抗,实际上他奔袭一夜,又和乞穆耳战斗,也实在身上没了力气,被押着跪了下来。周围兵士们先是愕然沉默后,一片哗然,李隆礼大惊上来单膝跪下道:“公主!蓝胜违抗军令虽然有罪,看在其斩了敌军首级的功劳上,还请将功抵罪!”
阿蘅厉声道:“军纪如山!战斗不是给人逞个人威风的地方!今日他不听将令任意行动,只为侥幸立了功我便饶了他,来日军中人人效仿,无视将令,任意发挥,李将军觉得这仗还能打么?”
李隆礼语塞,却仍叩头下拜道:“属下为蓝胜上司,应负主责,请公主责罚属下便罢,饶过蓝胜一命。”
独孤晟带着的前锋营士兵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尽皆跪下,旁边的蓟州大营兵士们早也纷纷跪下道:“请公主饶过蓝将军!”场面僵持了起来,剑拔弩张。
阿蘅却不为所动,脸上仍覆冰霜之色,冷冷道:“命可以饶过,只是这般桀骜不驯,不听军令,军中是留不得你了,且开除军籍,遣返回乡!”
兵士们议论声又起,虽然刚刚在公主的率领下打了个胜仗,然而普通兵士们大多认为公主只是个名义上的领头者,如今这般无端端地为难有功之臣,甚至蛮横无理地将有能力之将士逐出军队,这简直是昏了头的举动,大家暗自为独孤晟抱不平,却又慑于公主皇家之威,身旁簇拥着的朱雀军又都仪容威武,显然凛然不可侵犯,只能暗自腹诽愤恨。
忽然纪容站出来向阿蘅施礼道:“公主殿下,如今军中极缺人才,此人虽桀骜不听指挥,却颇有智谋,不若惩戒申饬一番,降职处理,待其戴罪立功便是了。”
阿蘅一愣,纪容平日里对她的军令都是默默听从,从不质疑,今日居然为了独孤晟站出来求情,他身为朱雀军的前统领,在朱雀军中声望颇重,他既然站了出来开口,倒是不好再坚持下去,实际上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处置偏颇而不得人心,然而唯有这一次机会能将独孤晟赶回去了,错过这一次……她咬了咬牙,看了眼纪容,纪容目光沉凝地看着她,脸上从容镇定,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嘴上仍冷冷道:“既然纪将军开口,也罢,那就杖四十,以此警戒全军吧!”一边拂袖而去。
自有军士上来拖了独孤晟去行刑,纪容看了眼默默不挣扎的独孤晟,快步赶上了阿蘅,直跟着她到了中军帐,汇报了一番收尾的情况,然后才道:“与乞穆耳这一仗获得大胜,想必不日皇上必会下旨让我们继续推进,打下其他部族领地,蓟州大营的将士,我们只能也用他们,如今蓝胜铤而走险,立得大功,公主若是重用于他,必能顺利统领蓟州军,对今后的战事极有帮助。”
阿蘅淡淡道:“我知道了。”
纪容看了眼她的表情,心中有些纳闷,这位长公主一向张弛有度,十分明理,如何今日却为了这可大可小的事情大发雷霆,他想了想又劝道:“不如公主赐下药给那蓝胜,以示恩宠抚恤之意,也让蓟州军兵士们心里舒服,又能收服蓝胜这一员猛将……”
阿蘅截口道:“纪将军,本宫不需要你来指教该如何做!”
纪容看她忽然自称本宫,语气凛然,不敢再劝,默默施礼后下去。
独孤晟被打了四十杖,被前锋营的军士们抱回营帐,一般替他揩抹身子脏污,擦药灌药,一边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到底顾忌着公主,不敢大声喝骂,独孤晟听着心里好笑,一边叫他们先出去,让他自己好好养伤休息,心里却暗自想着:她定是担心我,一夜未睡在那瞭望台上担惊受怕的,又下了那不得人心的命令,只为赶我走,这四十杖,只怕她心里比我还疼呢。
正吃了药趴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中,却看到营帐一挑,一个穿着黑袍镶着红边的人影走了进来,他有些大喜,以为是阿蘅到底忍不住来看她了,没想到抬头睁眼,却是纪容,他有些意外,撑着自己,纪容伸出只手按下他肩膀道:“不必起身……我知你立了大功还被公主责罚,必是心里委屈。”
独孤晟笑道:“我违抗军令是事实,公主惩罚我也是应当的,我并无怨愤委屈。”
纪容目光闪动,继续道:“公主一向爱惜将士,那沼泽地在雨夜里又无法点火照明,若是连夜追击,必然有无谓的伤亡,因此公主才下令不许追击,这也是为了将士们着想……而处置你,也是担心别的兵士以后如此效仿,则军令便没了效力,你当理解公主的一片苦心。”
独孤晟微微笑道:“纪将军不必担心,我完全能体会公主的一片苦心。”
纪容仔细观其神色,眸正目清,表情坦然,居然当真是全无怨愤,他有些讶然了,继续问道:“我问过前锋营的其他战士,你如此武艺,又有勇有谋,居然能在漆黑的雨夜通过沼泽地,一人深入刺杀乞穆耳,当真是勇冠三军……”
独孤晟微微一笑,忽然看往纪容道:“若是纪大人亲去,也是可以做到的。”
纪容想了想,坦然道:“论暗杀手段,我大概比你熟,但黑夜暴雨中穿过沼泽地这般的孤勇果决,我却万万不能,我不如你。”
独孤晟笑道:“不过是心中有一人,因此肯千山万水拼尽全力,也要达成目标,解她忧愁,博她欢心罢了。”
纪容想了想道:“莫非蓝兄弟是有了心上人,想出人头地,娶那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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