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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 (风荷游月)


  薛纷纷缩成一团,方才将肚里酸水吐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难受得紧,悔不当初,“我若是知道会这样,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上船的……”
  门外一阵吵闹,莺时跻身进屋,还领了个年约弱冠的少年人,立在门外踟蹰不前,从脖子到耳后根晕了一层浅淡红霞。
  不知莺时从哪找来的人,说对方家里曾开过医馆,耳濡目染有几分经验。
  房间本来就小,人一多便拥挤不堪,然而薛纷纷毕竟已为人妇,不好与异性单独相处,是以房里除了莺时外,又留了傅容两人。
  这一番折腾使得薛纷纷原本梳的单螺髻松散,金莲猫睛簪斜斜歪在一旁,被她顺手拔了扔在一旁,单看妆容更像个深居闺阁的娇小姐。
  难怪那少年说什么不肯进屋,形容拘谨地给薛纷纷查看了情况,立在一旁对傅容道:“令嫒头晕目眩乃是气虚所至,体内阴气积郁,又有晕船症状,这两日好好调养并无大碍,只饮食不可吃大油大荤,应以清淡为主,如此两三天便能好了。”
  语毕,房间寂静无声,唯剩下书生的尾音回荡,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气氛尴尬诡异。
  书生咳嗽一声,脸色更加红了,“可是在下哪里说得不对?”
  薛纷纷情不自禁地扑哧笑出声来,一时间竟也不觉头晕了,“没有,谢谢你给我看诊。若是没事,不如留下一同用个午饭吧?”
  书生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傅容声音冷硬道:“你身子不舒服,下次吧。”
  待对方不明就里地出了房间,薛纷纷才趴在绛紫绣云纹的丝绒毯子上,清脆笑声不断,连带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轻微耸动。
  若不是念在她是病人份上,傅容定要将她从床上揪起来好好收拾一番。
  *
  如书生说的那般,第三天薛纷纷晕船症状委实好了许多,不似头两日抱着铜盂吐个不休,好端端的一张明媚水嫩小脸,硬生生折腾成了菜色,让人看了都心疼。
  后两天总算恢复了点活力,吃饭饮食如常,这才算补回来一些气色。
  几日下来饭饭跟厨房里的人关系相处融洽,小灶开的不遗余力,恨不得能一天将薛纷纷养得莹润白胖……眼看着没几天就到粤东了,若是让平南王瞧见小姐这病怏怏的模样,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福船在徐州停靠补给,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刻,橘红色渲染了半个河道,丹霞似锦。饭饭与薛纷纷支会一声,领了一名仆役下船去置备食材了,薛纷纷也想跟着下去走动,偏她晕船症状才好,脚下虚浮,力不从心,只得在房里歇着。
  傅容跟船上大副关系处得不错,此时两人正在码头交谈,不知对方提了什么意见,便见两道身影逐渐淡去在云霞暮色之间。
  薛纷纷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甲板上船员正将渔网拖着带往船舱,里面的鱼鲜活蹦跳,有几条甚至挣出渔网扑腾到薛纷纷脚边。她吓一大跳,手脚僵硬后退数步,猝不及防撞到身后一人,连连道歉。
  对方似乎比她更懊恼歉疚,一连串的“无碍”脱口而出。
  薛纷纷抬头看去,面前翩翩少年正是前日为她看诊的那位,许是斜阳暮霭的缘故,便见他面色发红,手足无措。
  

☆、河清海晏

  薛纷纷十六年来遇到的人,不是奸诈狡猾便是骄傲自满,从未接触过这等容易害羞的人。
  上回正逢她浑身不适,屋里人又多,根本没多瞧这人模样,只觉得行为举止恭谦得过了头。现下仔细觑了觑,沉香色折枝梅纹直裰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形略显削瘦,相貌清俊。只眸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你时,会让人禁不住想欺负……
  “你为什么脸红了?”薛纷纷凑近了一本正经地问道。
  对方也跟着后退,从脖颈到耳根处蔓延了血色,“姑,姑娘的晕船症可是好了?”
  薛纷纷颔首,“上回还未答谢你呢,不知你怎么称呼?”
  少年连忙行礼,规规矩矩一拜,“在下姓何名清晏,字岁丰,苏州东城人士。”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薛纷纷忍不住称赞,“你这名字寓意真好。”
  “是家父取的,这是他毕生所愿。”提起此事,他嘴边笑意苦涩,颇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见着似乎戳了人痛处,薛纷纷顿了顿转移话题,“到苏州还有两天时间,旁人都下去休息了,你怎么还留在船上呢?”
  何清晏略带腼腆地笑了笑,“不瞒姑娘,在下认路的本领较差,初到陌生地方,担心走丢了为大家添麻烦。”
  薛纷纷了然,表示十分理解。转念一想,好像不大对劲……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福船在码头只停靠一个时辰,约莫大半时辰过去后,饭饭和船上乘客纷纷回来,唯独不见傅容和大副的身影。又过了一刻钟,却见后者只身一人上船,身后空无一人。
  薛纷纷上去问道:“方才跟你同行的那人呢?”
  大副摸了摸后脑勺亦是一脸疑惑,“你说傅兄弟?方才我两人在路上,行至一家酒楼后便不见他的踪影,我还以为他先一步回船上了呢。”
  “……”薛纷纷将傅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明知自己不认识路,还瞎逛什么!
  眼看船还有两刻钟便要开走,这边仍旧等不来傅容的身影。大副听她说明情况后连连道歉,又赶忙命了几人去寻找,并支会船长延缓开船时间。
  饶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仍旧没有傅容下落。
  “小姐,这,这可……”季夏在一旁干着急,手心捏汗。
  子春也是一脸荒谬,“这叫什么事儿?将军是逗我们玩呢?”
  眼见船上意见愈发地多,如此拖下去也不妥,薛纷纷只得站起来对两人道:“你们跟我一起下去找找,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
  莺时自然不同意,“若是小姐你也找不到路了如何是好,届时大家还要多寻你们三人……”
  薛纷纷满不在意地摆手,“你当我是傅容呢?放心好了,我会记着路的。”
  开船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最多只能再等两刻钟,徐州码头除却主街道外,另有无数条大街小巷,直教人不知从何找起。
  子春一时头大,“小姐觉得将军会去哪里?”
  薛纷纷更是毫无头绪,“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怎知他想法?”
  季夏子春面面相觑,几人无法,只得一条条街寻下去。
  途经一家酒楼,共有三层,内外装点华贵非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薛纷纷脑子飞快闪过念头,她只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往酒楼里面走去,伙计见她衣着不俗,正欲招待,谁想话未说完,便见她问也不问地直往最顶楼而去。
  三楼四面是露天亭台设计,穿过紫檀木透雕梅花的圆光罩,她扶着浮雕牡丹的栏杆向外张望,果见视野开阔,将主街道两侧光景看得清楚。许是季夏拿银两打发了那位伙计,便见他立在楼梯口纳闷地看着,也不上来打扰。
  薛纷纷四下环顾,总算在芸芸行人中寻着一个显眼的人影,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迅速下楼往那处赶去。
  *
  驿站外立着一匹枣红大马,周身毛色顺滑明亮,身旁小厮可劲儿地吹嘘这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傅容查看一番尚为满意,正欲付钱便见身旁忽然闯来一人,一把夺了他的钱袋转身就走。
  他心笑这小贼好大胆,手法生疏不说,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
  傅容毫不费力地擒住小贼手臂反剪在身后,正欲呵斥,便见他回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杏眸含着水光,不正是薛纷纷?
  “纷纷?”傅容看清她模样,连忙放松手下力道,“你怎么在这?”
  饶是如此仍旧弄疼了她,薛纷纷语气不善,“将军出门在外,这点路也能走丢,若是到了战场上,莫非是需要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成?船上泰半的人都在寻你,将军怎么好意思?”
  傅容头一回被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训,微微一哂,大庭广众之下却又拉不下脸,只面不改色地将她扶到马上,而后翻身上马,扔了几碇碎银给那小厮,两腿一夹马肚子,扬尘而去。
  “你知道码头在哪个方向吗?”薛纷纷一阵见血。
  傅容一手握缰绳一手揉在她头顶,“请夫人指示。”
  薛纷纷在前面不客气地哼了哼,抬手指了个方向,“真是,白长了那么大一颗头。”
  声音虽小,但落在傅容耳力却十分清晰。
  这小丫头最近当真是……愈发地对他不客气了,傅容感慨,若是从粤东回来仍旧如此,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待他俩回到船上时,季夏子春已经回来多时了,方才薛纷纷走的急没顾上她们,两人便先一步到了码头。现下见薛纷纷和傅容都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薛纷纷揉了揉手腕,眉头微蹙,“莺时,给我准备点热水和巾栉。”
  莺时细心,当即问道:“小姐怎么了?”
  “准备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薛纷纷不悦地斥了一句,转身往房间里走。
  身后傅容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想到方才场景,浓黑眉毛压得低低的,又吩咐莺时准备些活血化瘀的药,跟在薛纷纷身后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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