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这才稍微酒醒了些,才觉得屋里不大对劲,四周并无一人,更听不到半点声音,莫不是又走错房子了?
正待傅容要出去询问下人时,内室传来一星半点儿动静。他循声往里走去,便见折屏后面薛纷纷正在撕书,一张张撕得粉碎揉成一团,再恨恨地扔到地上,细看之下那书颇有些眼熟。
傅容走近到她身旁,鲜少见她有这般咬牙切齿的时候,“小丫头怎么了,谁惹你这般生气?”
薛纷纷头也不抬,继续手里动作,“我才不是生气,我一点也没有生气。”
奈何话里可信度不高,傅容正欲拿过桌案上书册查看,被她一把抽了回去,“你别看!”
傅容抬眉,被她勾起几分兴致,“为何不能?”
“因为这,这东西晦气。”她支支吾吾,说着将剩下几页三两下撕成碎片,并仍在地上泄愤般踩了两脚,抬眸弯了弯眉眼,“好了,这下你看不到了。”
傅容无可奈何,因着酒醉没工夫与她折腾,揉了揉她的头顶便往床的方向走去,“待会让人把地上收拾了,我先去躺会儿。”
傅容有一个优点,便是喝醉酒了不吵不闹不打架,更不会耍酒疯,他只会睡觉。躺在床上睡得死沉死沉,任凭风吹雨打都不醒,有好几次军事出演,是杨副将拿着牛角号在他耳边吹响才叫醒的,可见其昏迷程度。
果不其然,依照平常作息他本该卯正起床,翌日竟然一觉睡到辰末才昏昏转醒。
身旁薛纷纷坐在床内侧,一手捏鼻子一手摇他肩膀,“将军你快去洗澡,一身酒味臭烘烘的,我都被你熏醒了。”
他昨晚没洗漱就上床睡下了,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也难怪这小姑娘如此嫌弃。他缓缓坐起身,宿醉之后头疼欲裂,“这么说你忍了我一夜?”
薛纷纷瘪瘪嘴,“那把你扔出去?你那么沉,我又抬不动。”
说得好不可怜,傅容笑道:“委屈夫人了。”
他起床洗漱又换了身鸦青云纹直身,正欲去院里走走,将游思居好好熟悉一番,才放下茶盏站起身,便见门口来了一人。
☆、欲盖弥彰
薛锦意朝他一礼,“大清早的本不该来叨扰将军,实在是有一事不能耽搁。”
屋外天光大亮,说是清早委实勉强。
傅容请他入座,顺带吩咐人添茶,“不知六公子何事?”
“是我忘了一样东西,在纷纷那儿。”薛锦意随他指引正欲落座,忽见内室闯出一抹碧色身影。
薛纷纷行将穿戴整齐,听见外面谈话声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妆花折枝纹褙子随着她走动飞扬。她立在薛锦意跟前,抿唇不悦地看着他,“我昨日不是说的很清楚,让六哥不要再来了吗?”
“纷纷忘了,昨日你还没将医册给我。”薛锦意噙着笑意,丝毫不为她无礼的举动动怒,乍一看倒真像个宽容的兄长。
闻言薛纷纷扭头便往屋里走,不多时重新出来将一团白花花的纸屑塞在他手里,“给你!”
竟然是她昨晚撕的书册,傅容坐在薛锦意对面的八仙椅上,只觉得这东西愈看愈熟悉,末了才想起来是那日因为春华一事,薛纷纷在房里偷偷写的书册。
医册?傅容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薛锦意身上,这位王府六公子竟然会医术?
薛锦意下意识后退两步,低头看了看手中散落一地的白纸屑,无奈道:“怎么被你撕成这样?”
薛纷纷弯腰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一点不剩地重新放在他手上,“六哥惹我生气了,我也要让你不高兴。这些纸你拿回去拼吧,拼完了再来找我。”
无理取闹做到她这份上,也委实不容易了,薛锦意既气又想笑,眼里泛上柔和宠溺,昨日还说她长大了,今日却又着实幼稚得紧。他命人拿盒子将东西装起来,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我的纷纷一点也没变。”
彼时在檀度庵,家里唯有薛锦意一人每两天来看一次她,薛纷纷见着他都会欣喜地道:“我的意美人来了。”
说了几次不见她改,薛锦意便只得放弃,后来甚至会一同跟她开起玩笑:“我的纷纷欢迎吗?”
长此以往成了习惯,想改却是不容易了。
薛纷纷惊慌地后退一步,眼神闪烁躲避,“你快走吧,我们一会儿该吃早饭了。”
顿了顿欲盖弥彰:“没有准备你的。”
薛锦意不甚在意地挑了挑唇,略过她看向身后傅容,“既然如此,那我便告退了。小妹不懂事,给将军添麻烦了。”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疑,特别加了后面那句。
方才薛纷纷出来得仓促,又因为傅容坐在她身后,是以根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现下忽听薛锦意此言,循着他目光向后望去,脸上微微浮起一丝不自在。
傅容放下已然见底的墨彩山水小盖钟,迎上他视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有点麻烦,小丫头比我想的能折腾。”
*
待薛锦意离去后,傅容舒展双腿,眉峰略微上扬,看着眼前闷不吭声的姑娘,“过来。”
薛纷纷本欲走回内室,闻声只得停下,不情不愿地转了脚步到他跟前,“将军有事?”
“方才那个医册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姿态从容,分明在与人和颜悦色地问话,却因着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心中发怵。
薛纷纷手背在身后搅着衣裳,面上不显,避重就轻地答道:“没什么作用,就是用来记载病况的。六哥曾经跟我说过,若是那天身体不舒坦,一定要记下来带给你他看,如此才可以下结论。”
自打七岁发生那事后,回来后薛纷纷身子状况一日比一日差,如此想来,薛锦意正是从那时开始学医。此后薛纷纷身体再有不适便由他医治,连药方子都是他一手配的。早在嫁去永安城之前,薛纷纷已经养成了随时记录病情的习惯,方便薛锦意日后来了查看病情。
然而昨日她却忽然后悔,觉得一切都是由这个医册而起,冲动之下便将其撕了,私以为便能就此改变事实。
她说的是实话,傅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地嘴边掀起意味深长的弧线,“那你为何要撕了?”
此话正好踩着薛纷纷敏感处,她别开目光语气干涩,“我乐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管不着?傅容抬了抬眉头,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脑海中一掠而过薛锦意方才举止,以手支颐,直勾勾地盯着薛纷纷标致的脸蛋。
薛纷纷被他看得局促,许是因为心里有鬼,是以愈发地忐忑焦灼,就差没上去两手盖住他的眼睛道一声:“不许看!”
一直到了早饭摆放在桌,他才站起来顺手按在她头顶,“鬼灵精。”
语气颇含了些了若指掌。
薛纷纷定在原地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响,忽地走上前去一本正经道:“将军。”
傅容才落座,便见她立在跟前眸光认真,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何事?”
没想到她竟然问:“你是不是对我方才的行为很不满?”
傅容愣了愣,倒不是对她有何不满,女孩儿家难免都有几分脾气,只不过面前这位比常人脾气大了些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不待他开口,薛纷纷已经继续道:“若是我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你千万要记得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若是憋出病了反而不好,反正我也不会改的。”
说罢不看傅容反应,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一脸坦荡荡地接过莺时递来的银勺。
到底沉不住气,抬眸觑了一眼面前的人,唇瓣抿起颇有些洋洋自得。便见傅容扶着额头低笑出声,眼里带着未散笑意,扫向她的目光含着无奈包容,好似拿她没办法一样。
虽然没有得到她料想的反应,不过如此已经让薛纷纷满意,怡然自得地舀了勺龙井虾仁放进白粥里搅拌,“明日有花朝节,将军要不要一同出去?”
花朝节是多年前留下的习俗,平常里深居闺阁的闺秀碧玉,也只有这一天才能出门一次,放花神灯,赏红烧香,街上好不热闹。
傅容显然没参加这等节日,以前曾经听军中弟兄提起过,彼时他一心征战,哪有这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如今难得闲下来,却对此不大提得起兴趣,“夫人还打算同谁一起?”
如此,薛纷纷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二姐三姐,还有莺时季夏子春饭饭,加上对门许总督的女儿,人多了才热闹。”
傅容颔首应道:“都是你们女儿家,我去了不方便,你记得早些回来就是。”
薛纷纷埋头喝了一口粥,含糊地哦了声。
*
昨日她说的那些人都是胡诌的,二姐三姐家里催得紧,今天早上便匆匆赶回去了,而徐总督的女儿也早已嫁人,算起来能陪她出去的唯有莺时几人。
花朝节要晚上去才热闹,街上灯火攒动,映着五彩灯笼绚丽多彩,人群熙来攘往,接踵而至,是从未有过的繁盛景象。
此时已至酉时,红霞映天,暮色苍茫,即便住在深宅大院中仍能听见外头动静,可以想见是怎样一番景象。薛纷纷早早地换好了一身衣裳,上穿荼白遍地金妆花对襟衫,下穿蓝罗绣花马面裙,绣百子千孙裙襕,往人跟前儿一立,端的是娇俏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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