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来得正好,”萧珅对方才那传信之人点了点头,“去吧。”
“是。”
不多时,秦端扇着羽毛扇从门外进来,数深秋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天青色绸衫,风流倒是风流了,也不怕活生生冻死。
“见过阁老。”
萧珅不置可否地哂了一声,“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
秦端倒有些诧异,反手摸了摸鼻子,“不是皇后娘娘递了信到萧府,唤属下来找阁老取?”
萧珅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沉了脸,“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秦端犹在装傻,“属下不知阁老所言何事?”
萧珅一甩手将萧锦那封信摔在他脸上,怒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属下?谁让你把外朝之事传给皇后知晓?”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秦端不以为然道,眼见萧珅要动真怒,这才忙不迭嬉皮笑脸举起手。
“我若是不将这皇上的脉案给皇后娘娘看,她又如何会同意选秀?”
这倒是实话,萧珅对自家女儿不可谓不了解,萧锦其人,向来对脸面看得极重,望帝这无异于当面打脸的行为,不以大义说服她,那还当真成不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大义倒是大义了,可这内芯却早不知偏到哪去了。
“话又说回来,”秦端眯起眼,他瞳色偏灰,看起来就格外狡诈,“难道太后娘娘就不会给皇后娘娘看了?”
“这是两回事,”萧珅岂会被他这点胡搅蛮缠给难倒,“太后给那是爱子,你传又是什么?还嫌萧家不够打眼?”
“是还嫌您不够累才是,”秦端嗤之以鼻,“我真不明白,阁老明明有的是机会另立明主,那夏望之又不是个当天子的料……”
“啪”的一声脆响,秦端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萧珅这一巴掌力道可不小,立时便扇得他嘴角破损流下血来……
“闭嘴,天家之事岂是你我可妄议!”萧锦单手负在身后,疾言厉色呵斥道。
秦端倒是似乎压根没察觉到面上疼痛,连笑容都没变几分,“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但老西儿最近有异动你听是不听?”
萧珅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他们要是没有异动才奇怪。”
晋商当年便是夏衍的支持者,偏偏先帝属意夏望之,对晋商多番打压,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想眼下看到了风吹草动,竟然又不安分起来。
“窃国者侯。”秦端张开手转了一圈,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欣赏,“那帮子老西儿惯来无利不起早,比盯着臭蛋的苍蝇还令人厌烦,可却还当真有些手段。”
“徽商最近如何?”萧珅没理会他的感叹。
“有首辅支持,还能差了他们?”秦端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听说最近徽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不知阁老您是知,还是不知?”
“这是阿锦让你传的话?”萧珅淡淡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之所动。
徽商之富可谓是萧氏发迹的根本,恐怕这才是萧锦让秦端来的真正目的。
“后宫不可语朝堂。”秦端却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那几张萧锦的信纸,拍拍屁股转身出了门。
萧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
元沐宫。
萧锦才从太后处折返,便听得青浣悄声来报,“启禀娘娘,这些日子安乐王一直在求见萧阁老。”
“求见?”萧锦正让她帮着卸钗环,闻言冷笑一声,“他要见便让他见去,父亲那可不会让他占了半点好处。”
在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如萧珅,怎会在这当口见身份如此敏感的夏衍?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
第二日,朝中百官便叹为观止地见了一场由萧首辅亲自领衔主演的年度大戏。
一大早便得上朝听这些老不休的啰嗦,夏望之只觉得昏昏欲睡,心中却早已不耐到了极致。
一个修缮宫殿的请求都能写出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万字骈文,还你来我往辩得不亦乐乎,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待到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念完奏折,心早已飞到爪哇国的夏望之顿时直起身子,心中早已急不可耐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众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还没待朝臣回答,望帝便自顾自宣布,“既然如此……”
他没机会说完后来的话了,站在朝臣最前列的萧首辅上前一步,“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奏你妹啊!
夏望之深吸一口气,挂上微笑道,“萧阁老请讲。”
“臣教女无方,竟让宫中有如此不利于天子的流言传出,着实罪无可赦。”萧珅声色俱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臣,自请告老还乡,还望吾皇恩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望帝亲手放出来的脉案和萧皇后后宫管束太医院有何干系?
萧珅不过四十有余,是大夏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如此年纪怎会告老?这是明摆着来扇望帝的嫩脸了。
俗话人不要脸则无敌,权臣若是无赖起来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
夏望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白胡子老臣便涕泪横流地“扑通”一跪,“还请皇上三思啊!”
“首辅为国为民,怎可因为此等旁枝末节便告老?”
“皇上这万万不可!”
……
接二连三的言官或声嘶力竭,或痛陈利弊,夏望之的一肚子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上下都不是,只觉得分外憋屈。
他可还一个字都没说!
萧珅似笑非笑地看着望帝的嫩脸被扇得“啪啪”响,末了却还不得不拉下面子来亲自安抚这位和“老”扯不上半文钱干系的辅政重臣。
“众位爱卿……”
“这山东大旱阁老……”
“学子静坐……”
……
零零总总,总而言之是这偌大的大夏,仿佛离了萧珅一个人就要国破家亡了!
夏望之忍无可忍,怒道,“朕何时说要批准萧阁老告老了?”
萧珅轻咳一声,方才还热闹如同菜市口一般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言官们原本便跪了一地,此时便顺势山呼万岁,把这事迅速敲成了板上钉钉。
“萧阁老乃我大夏之福,断然不可再轻言此事。”夏望之面上笑容和煦,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他早知萧氏这颗毒瘤势大,连根挖起势必伤筋动骨,却不料眼下竟然能让半数朝政大员倒戈,这究竟是他大夏还是他萧氏!
“谢皇上隆恩。”
萧珅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再抬头时视线恰恰和夏望之对上,一瞬间,翁婿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眼神。
他家的阿锦可是他自幼捧在手心的宝贝,岂能就这么让夏望之这个臭小子欺负去了?
他是答应先帝要支持夏望之上位,可没答应把自己女儿送给他糟蹋!
夏望之感受到了来自于老丈人支配的全大夏言官的森森恶意……
第5章 唱作俱佳
萧首辅在朝上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不但展示了其身为首辅在官场经营多年的声威,更加昭昭然替女儿出了口恶气,这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到了萧锦耳里。
与此同时,萧首辅的信也递了进来,狡猾如萧珅自然不会犯下跟女儿私下传递消息还被人抓住尾巴这档子错误,相反,他是光明正大送的家信。
反正萧家树大招风,做什么都是错,在这风口浪尖倒还不如光明正大一些,反倒堵住闲杂人等的悠悠之口。
萧锦边看边笑,看到后来终于按捺不住,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娘娘,”芝华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萧锦梳着头发,一边愁眉苦脸道,“您别乱动了,当心扯痛了您……”
“你看看……”萧锦哈哈大笑,“你看看父亲他都在愁些什么。”
芝华哪敢看,忙不迭告饶道,“娘娘您就别折煞奴婢了!”
“父亲让本宫好好当这六宫之主,切勿善妒,熟读女诫,不可为萧家招惹事端。”萧锦好不容易笑够了,挥了挥手道,“去把青浣叫进来。”
“可您这头发……”
“别管了。”
青浣进来时倒是并不意外,她是萧锦身边的心腹宫女,对萧首辅在朝上大发雄威之事也有所耳闻。
“最多不超过一月选秀就会开始,本宫要你去留意几个人。”萧锦随手拨了拨耳畔滑落的发丝,勾得颈部有些微微发痒。
青浣见到萧锦的头发挽了一半,便上前为萧锦盘发边微微皱眉,“芝华做事怎的这般粗疏……”
“本宫让她出去的,”萧锦淡淡道,“身边最近好像总不大干净,你多留意留意。”
“您指的是……”
“父亲对元沐宫的动向,也未免太过了解了些。”
青浣不由一惊,“那娘娘的意思是……可需要去联系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