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绫黑着的脸又难看了些,冷冷掷下一声:“进去吧。”
长乐坊的管事认得谢绫这个熟客,收了兰心呈上的帖子便恭恭敬敬迎了进去。苏昱温然含笑,一言不发地与谢绫并肩而行。一楼的宾客已来了不少人,谢绫所过之处收到不少暧昧目光,这才有些后悔,大摇大摆带着个男人一起来了,旁观者不知要生多少旖旎心思。
再则,那些个姑娘的小眼神儿都怎么了?长安城里的姑娘们已经旷达到见个男人就媚眼如丝的地步了么?谢绫淡淡瞥了眼身边笑靥如常的人,心中不免生了些暗恨——本小姐才是你的金主,你对别人卖笑倒卖得很起劲么。
她顿时有种银子都是白花的不满,铁着脸上了楼。
长乐坊的格局别致动人。一楼正中摆了舞池,辟出一个台子作拍卖场用,四周环了一方清池,汩汩水声和着乐声,水中零落几片花瓣,淡淡生香。二楼雅间环栏,轻歌燕舞俯赏间,独得三分清静。
雅间之间由纱幔相隔,别间的客人朦胧可见。谢绫寒气森森地坐定,一眼便看到了隔壁间的裴月,正勾着一双美目在她的方向流连。谢绫冷冷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碍眼的闲杂人等,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
手指刚勾上壶耳,酒壶却已落到了旁人的手中。
苏昱坐在她身侧,手中早已将酒壶换作了一把紫砂茶壶,为她斟茶。普洱清茶自壶嘴缓缓流淌,谢绫凉凉看着他持壶的手。
他确实有一双富家公子的手,掌心干净无茧,指节修长,唯有指腹处略粗糙,应是时常写字造成。纱布早已拆除,掌心的那一道狰狞伤疤横亘在这双本该调弄风月的手上,与其人甚不相符。
他将茶杯端在她面前,软言相劝:“烈酒伤身,这里的普洱品相尚佳,堪可入口。”
杯壁离她的唇不过毫厘,她就着他端着的茶杯抿了一口,双唇润了茶液,轻抿时唇齿留香。她却故意作出嫌弃的神情,皱起眉道:“我不爱喝茶。”
为他花了银子,刁难他两下似乎也不过分?谢绫淡定地望了望房梁,唔,谁让他自己撞了上来,给她机会借题发挥。
哪知苏昱收回手,自己抿了一口,道:“是凉了些。再泡一壶约莫会好些。”
谢绫眼皮微微跳了跳。
她耐着性子撑了一臂,侧身微笑:“若我偏要喝酒呢?”
“真这么想喝?”
“嗯。”
“没有别的办法?”
“有倒是有。”谢绫巧笑嫣然,颇具蝎尾之丽色,“要么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家世?”
兰心站在身后疯狂地向苏昱递眼色,小姐笑成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善茬哪!作为小姐的忠仆,人家只能帮到这里了!
苏昱洒然道:“家父早亡,家母遁入空门,无妻无子,唯我孤身一人,有何家世可言?”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隐瞒到底了。谢绫敛了笑容,淡淡然看着他。
“至于名字。”他垂眸一笑,“如今我连性命都在你手中,你赐我一个名字也无妨。”
谢绫细眉微凝:“你知不知道,隐瞒得越深,就越是容易触怒我?”连姓名都不肯透露,看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是时候把话摊开了。
谢绫摆出一派温和神态,张弛有度间藏住杀机:“知道得太多的人呢,除了当死人,便只能当我的人。你若有诚意,就该抓住机会。”她话音一顿,沉下声道,“我谢绫不是什么耐心的人。”
她信佛,一向少作杀孽,何况此人勉强也算救过她一命,总不至恩将仇报。这一点投诚的机会,她还是愿意给的。
苏昱轻轻搁下茶杯,出神了会儿,仿佛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良久,他缓缓道:“什么叫做你的……人?”
第八章 拍卖会(下)
“什么叫做你的……人?”
“就是我的手……”谢绫一个“下”字还没吐出来,手腕突然被他一带,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往前扑去。
苏昱用自己当垫子接住了她,他抓着她的手绕过他的肩膀,揽住她的腰,任她像一只大猫一般趴在他身上。他的声音轻得只足够她一个人听清,语气竟有些责怪:“你就这么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随随便便就想把他放在身边?”
谢绫挣脱不出来,便任由他用这个姿势抱着,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睛:“你若想为非作歹,何必要救我。”
苏昱的气息拂在她耳边,带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那你觉得,这样可算是为非作歹?”搂在她腰上的手又箍得紧了紧,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她。
谢绫立时一僵,感慨登徒子里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调戏起姑娘来还能调戏得这么义正言辞,让她有种不被他调戏都很造孽的幻觉。
对待不要脸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他还不要脸。谢绫深谙此道,淡定地扯了扯面皮,呵呵笑道:“无所谓。”
眼前的脸庞越靠越近,动作缓慢得像是一种煎熬,检验着她言语的真实性。
谢绫不避不躲,睁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认真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要真这么想当我的男宠,我可以考虑收了你。”
躲在角落里的兰心悄悄回头看了眼这幅少儿不宜的画面:小姐你是个女子哪!这么邪魅狷狂真的好吗……
苏昱突然一顿,眼底的调笑之色一洗而空:“哦?”她对待男人的态度,就是如此轻率的么。
他的力道一松,谢绫得获自由,坐回了原处。她理了理衣裙,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我觉得你长得不错。”寻欢作乐么,那么认真做什么?
她仔细盘算了下,就算他答应当她的手下,她也不知该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总不能让他无所事事地住在宜漱居,由她白养着他吧?
这么看来,收个男宠这件事,一来论容色,他尚属过关,不让她讨厌,二来又顺了他的心意。既报了她总是被无故占便宜的一箭之仇,又能解决此人不知该杀还是该留的难题,岂不一举两得。
谢绫的人生哲理,便是:倘若你被人占了便宜,要么对他赶尽杀绝,要么就要把事实变成“是她主动让他占便宜,和他没有关系”。
苏昱不知她心中的这些诡异念头,沉默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真这么喜欢我啊。”他侧过脸,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来亲一个。”
“……”谢绫面无表情地凑近,再凑近,用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轻碰了一下,冷冷道,“要不要再来两下?”
她舔了舔唇上的滋味,唔,适应一下这个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果然没有她谢绫做不到的事情。
苏昱把下巴搁上她肩窝,嘴角轻弯,在她颈上轻轻擦过,带起微凉的酥/痒,连声音都晕着笑意:“你想来几下都可以。”
谢绫像个木头扎的稻草人似的,艰难地转过头,沉眸看了他两眼。她回过头,深出一口气:好吧,适应还是挺困难的,需要慢慢来。
于是谢绫第一天的适应之旅以捏了两下他的脸,感受了下她家新男宠的手感而告终。
她严肃地总结:嗯,还是很有乐趣的,至少手感很不错。这个银子花得值。
戌时方过,琵琶弦响,一楼的台上上来的是长安商会的现任会长,邱云深。此人早年是个白手起家的巨贾,后来将生意传给了儿子,自己闲不下来,便凭着威望当上了长安商会的一把手,专心当长安商界的和事老。
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想必此次拍卖会的规格又要上一层台阶。
果不其然,弦乐声歇,第一件拍品呈上来,便是个开堂彩——平遥公主的丝帕。
邱云深极尽详细地介绍了这方丝帕的产地、材质、绣工、花样,说得唾沫横飞。
其实到极富极贵这一境界的人,皆已不管东西本身的价值,收藏的便是一个名气。别说是绣工不凡的丝帕,就算是截破布,只要是公主用过的,那身价便非同凡响。
苏昱脸色立时有些阴沉。
他这个妹妹是太后的掌上珠,自小被捧在手心护着,由此便养出了个骄横又贪玩的性子。平遥已是待嫁之龄,仍旧收不住心,隔三差五私自出宫,关紧闭都已是不痛不痒,偏偏又打不得骂不得。
这回又不知被身边哪个下人挑唆,竟把随身物品放到这种地方来。女儿家的丝帕,是能随便赠人的么?委实不像话。
一楼早已有肥头大耳的富老爷举了牌子,喊道:“五十两!”
“八十两!”“一百两!”“一百二十两!”
下一刻,他的耳边已响起了兰心清脆响亮的声音:“两百两!”成功收入囊中。
兰心手握牌子,一脸兴奋。每当有拍卖会来临,不用小姐特意吩咐,她的差事便是:无脑抬价。虽说拍下来的东西也不能归她,但这种举牌子的快感简直是她留在虐待狂小姐身边的巨大动力嘤嘤嘤。
苏昱不知她们主仆间的小九九,侧身看向谢绫:“你对公主的丝帕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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