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花粉植芯配成的药粉,竟被一样一样验了出来。谢绫耸耸肩,索性把话挑明:“毒药我不懂,解药倒是有,只可惜要看给谁,要看怎么给。”
言下之意,她是不肯放过瑾妃了。
苏昱蹙起眉,不容轻狎:“不要过了火。”
他在她面前很少摆出这等厉色,谢绫心中惊愕,却偏要逆着他的心思:“连给你解毒,都需要条件。难道我还要为了别人,把解药双手奉上不成?”
“你还欠我两个条件,这便是其中一个。”
谢绫听他乍然提起,脸色一沉。她当初答应下那三个条件,也是迫不得已,事后更是追悔莫及,唯恐他狮子大开口,提些无理的要求。如今他轻易用了一个,要做的事也无需太大代价,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她却无端地有些恼怒:“你想好了?”
苏昱颔首应道:“是。”
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握,僵持了片刻,才取出一个瓷瓶,冷冷挑起眉:“拿去。”她心中生起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故意道,“我给你不是因为你拿条件来换,而是另有一事。愿不愿意与我做个交易?”
第二十八章 交易
苏昱不去接瓷瓶,静静候着她的下文。
谢绫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但话既出口,语气端得分外郑重:“听闻今年的春闱主考是丞相大人,可有此事?”
为防舞弊,礼部尚未放出主考官的消息。她消息灵通,苏昱并不惊异,便点头默认。
谢绫底气十足地一笑:“只要把主考官换成内阁首辅杨大人,这桩交易便算成了。”
春闱将近,温相做了主考,之奂若是及第,便成了他门生。此间牵扯良多,谢绫一直都很想找门路解决这桩糟心事,但苦于主考官乃是御笔钦定,她再神通广大也左右不了。恰好有此机会,也算歪打正着。
苏昱默了半晌,不置可否:“你何时把手伸到科举上来了?”
“这是我的事。”谢绫认真侍弄着金针,一五一十地将筹码摊明,“你要是答应,我还可以附赠你个解药以外的好处。江南那边,我答应过不再为祸,但积弊已深,朝廷下拨的银子根本到不了灾民手中。我却可以乘地利之便,安恤灾民。”
这条件足够丰厚,若不是为了之奂,她定不会做这赔本买卖。谢绫有八成自信,他必会答应。
但苏昱却仅是一语带过:“国事不可交易。”
针尖一顿,谢绫出乎意外地抬眸,不能置信:“当真不可?”
春闱主考看起来是个没油水的差事,实则却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年是他御极以来的第一次科举,百废待兴,朝中急需人才,以新换旧。官做到温相这份上,钱财已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培植势力、拉拢人才。春闱聚集了不少世家子弟,又是朝中新秀的崭露之机,温相既已把主考的位子收入囊中,若贸然换人,岂能不生出芥蒂?
她倒想得轻巧。
苏昱懒得与她讲大道理,眉目染了分笑意,嗓音刻意地轻浮:“你若以身相许,兴许可以。”
谢绫沉睫,目光一寸寸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她一直觉得,这张脸清隽得恰如其分,多一分便太过冷清,少一分便显得羸弱,如此透着若有若无的温和,恰能藏住眼中的心机。可若单看他的笑眸,这双眼其实算得上风流。
尤其是,言语这样孟浪的时候。
她习惯了他心血来潮的调戏,但这样直白放浪的话却还是第一次。不知怎么的,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反倒来了兴致讥讽他,嗤笑道:“你不拿国事交易,倒很看得起皮肉生意么。”
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再豪放也该面颊泛红,她却镇定地寻着他言语里的破绽,不依不饶地嘲弄他。苏昱莫名地觉得异样,心中隐隐约约起了薄怒,反倒隐忍着笑出了声:“也要看你做不做这皮肉生意。”
换作平素,这样的话已足够让她觉得轻侮,一言不合便会拂袖离去。可对眼前人,她总有股不甘示弱的执著,大大方方地点了头:“买卖不赔本,自然做啊。”她忍着心中的不快,风轻云淡地朝他一笑,仿若在讥嘲他眼力太浅薄,“只是这桩买卖,还不够这个本。”话锋一转又把谎圆住,免得他真来一招顺水推舟。
那股异样愈加升腾起来,隐忍的怒气压在胸中激荡着,撞得他心口发疼。她的言下之意是,只要条件够丰足,她也不是不能做这买卖?对她而言,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
她真是要气死他才甘心。
风过池水,太液池上荷叶轻摇,水榭边的海棠枝微微颤动,佳景如画。苏昱本在施针,正是体虚的时候,又经了风,掩口连连低咳,也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被她气得急火攻心。
谢绫见此情景,却有种得胜的快意,如水清洌的眸子里尽是沾沾笑影。但快意在心里倏忽而逝,他咳得狠了,她身为大夫又忧心起来,皱足了眉头,下意识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下次不该贪图景致来池边,还是得将看诊的地方搬到殿内去。”
言语间显然没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一时急怒平复了些,苏昱放下虚掩在嘴边的拳,换了个姿势躺下去:“医者如此,在何处问诊不都一样?”
他刻意扭过头不去看她,面朝着水面,可那水中却有她的一剪倒影,引得他情不自禁地去看那倒影。
谢绫以为他是在挖苦她医术不精。可他的挖苦来得太莫名,让她无从猜测,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没有干干脆脆地给他瑾妃的解药,所以他生气了?
她不免忿忿,立马收回了手,把方才取出来的瓷瓶放进他手里,冷言冷语:“你不乐意做买卖便罢,这解药我还是给你。还望你叮嘱那位娘娘,我与她已然两清,还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做让我为难的事。”
最后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临走前谢绫替他又开了张新方子,把祛毒的药分量减轻,多加了一味苦黄连。她叮嘱安福顺按照新药方给他定时送药,每日多次,务必细水长流地喝,决不能猛灌下去,并且一定要看他喝完才罢休。
做完这些,她才解气似的背起药箱离开。
没想到冤家路窄,她刚走到御花园,又碰上了熟人。
瑾妃因脸上的红肿未消,戴了个斗笠遮住面容,轻移莲步款款而来。但凭她身后的阵仗也能认出来,不是她又是谁?
安福顺立刻远远地跪安:“奴才参见瑾妃娘娘。”
谢绫却没心思与她周旋,定定地站着。
不仅谢绫觉得晦气,连瑾妃的脸都有些扭曲。爹爹送来家书,暗示她染上的怪症很有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给她下毒,还嘱咐说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要她万事小心。一介女流,有什么好小心的?连公主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只是个商贾。
瑾妃迎着谢绫的方向走过去,擦身而过时不禁出言讽刺:“陛下让你在宫闱之中随意走动,可曾也准你不向人行礼了?”
谢绫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欠下身子给她补足了礼数,面上却没几分好脸色。她瞥见翡翠手上端着的核桃瓜果,又回身遥望了苏昱所在的水榭,忽然笑道:“娘娘您入宫也有些年成了罢,难道不知道陛下他最讨厌吃核桃?倒是太后爱吃。您这一盘,千万要送对了地方。”
谢绫甩下一句便福身告辞,不等瑾妃发作,人已扬长而去。
安福顺迈着碎步子跟上她,不由得有些惊诧:“谢姑娘是怎么知道,陛下不爱吃核桃的?”
“掐指算出来的。”谢绫信口胡诌。她心中不快,少不得要膈应膈应这个罪魁祸首,一时间福至心灵,便脱口而出了,哪有什么凭证。
安福顺惊为天人地看着她:“姑娘神算。”
谢绫驻足,狐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们陛下他真讨厌吃核桃?”
“不仅一点不碰,连见都不愿意见。宫里宴席要不慎端上了核桃,保准领一顿罚。”
这下轮到谢绫错愕。方才见到那盘核桃,不知为何就脱口说出了那番话,连脑子都没有经一下,没想到竟被她说中了。
就好像……她本来就熟知一般。
第二十九章 遇险
谢绫出了宫,又到坊中约见了回孙乞舟。
凡是太监,脾气多少有些古怪,更不用说孙乞舟一手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更是难伺候。谢绫要在长安城里立足,不仅自己手头的生意要做稳,还得攀上官家的交情。朝廷的采办皆是孙乞舟一手负责,谢绫早就盯上了这笔买卖,托了门路寻上孙乞舟。上回放他的鸽子实不得已,这一回好说歹说,匀了不少好处,才将采办拿在了手里。
等料理完这个摊子,天已薄冥。
永宁巷离朱雀街远,谢绫干脆直奔四季居歇下。
三楼的厢房常年有人打扫,谢绫推开门便直奔里间歇息。她累了一天,这时候犯了困,揉揉肩膀,掀开锦被便要躺上去。
这一掀,却掀得她倏地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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