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商界是个厉害角色,平日里没几个人把她当女人看,自然也就更没什么人关心她的容貌。他这话虽轻浮,言语里却隐射了层意思——她在他眼里,竟也能算作美人。
大概是被调戏得多了,谢绫虽然再度被他占了嘴上便宜,脸皮却厚得多,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若无其事般向他一笑:“好像是这个道理。”笑里蕴着凶狠,手下收针的动作刻意一重,装作失手似的,苏昱的手臂上顿时渗出了血珠。
“哎呀。”谢绫佯作惊恐地在药箱里翻出纱布去擦,“无心之失,还请陛下赎罪啊。”
她故意喊了他一声陛下,语调刻意造作,仿佛不把他激怒不甘休似的。岂料他竟朗然笑出了声,看着她佯装慌乱无措地擦拭血珠,更觉好笑。她下手有分寸,血珠冒了一段便不再往外渗。听到他的笑声,抬起头,正瞧见他舒展的眉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笑意满载,真不知是谁戏弄了谁。
她就算再迟钝,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手中的动作顿时一停,眼中隐有怒色:“你故意装作怕痛,来讹我?”
苏昱轻一挑眉:“我有说过我怕痛?”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谢绫怒极不能言,瞪着他好一会儿,低头一声不吭地继续收她的针,插回针带上。
她不想与他一般见识,又给他草草开了张药方,便收起药箱走人,脸色寒气森森:“告辞。”
出了养心殿,子时已过,满道清月。
谢绫跟着安福顺出宫,忿忿然跟着他走了一路,一心想着自己要跟无赖打长远交道,以后还需小心提防才行。如此思绪全然不在脚下,走着走着便绊到了个小石块,险些摔倒。她稳住了身子,才觉得身边景物有些陌生,不像是来时见过的地方。
自小养成的机警提醒了她,谢绫突然停在原地不动:“站住。”
她冷声道:“这不是出宫的路。”
第二十一章 幽禁
宜漱居南院,树影婆娑。
柳之奂自回廊上见到低头疾走的兰心,向她招了招手。
兰心行色匆匆,一看便是有心事,此刻突然遇到他,像是被吓着了,微张着唇抬头。
柳之奂温温和和地一笑:“师姐还没回来吗?上一回我与她商量,要在这南院里栽桃树。今日请了花匠来看,还要请师姐定夺。”
“柳公子……”兰心听到他提到自家小姐,愁苦之色愈深,“实不相瞒,小姐昨夜戌时出门,至今未归。”
柳之奂脸色一凝,愣声道:“师姐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没有。小姐行踪诡秘,并未道明去处,奴婢不敢多问。”兰心仰起头,求助于他,“柳公子对小姐熟悉,可知小姐最近会去哪里?”
若说行踪不明,还能算作小姐心中自有安排,如今一夜未归,到子时也不见踪影,便十分蹊跷。小姐就算有重要的事办,也不会连个口信都不带回来。她唯恐小姐出了什么事,正要赶去印风堂。
柳之奂托掌细想了一番,也未想起谢绫会因何故失踪,又想了想她今日的行程安排,不禁大惑:“师姐晌午与司礼监的掌印有笔生意要谈,师姐为此绸缪多日,就算不记得与我的约期,总也不会怠慢了掌印太监。”他恍然大悟似的抬头,“走,我与你一起到印风堂去一趟。”
※※※
长春宫。
雕栏曲帐,廊庑画壁,绥寿殿中空无一人。谢绫一袭百褶如意月裙,乌发叠拧成一个朝云近香髻,缀了银钗花钿,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端的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独坐其间。
长春宫是后妃居所。瑾妃独居毓德宫,其下品阶较低的嫔妃则居于储秀宫,长春宫便一直空置。虽有宫婢打扫,但这里到底不住人,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门口落了锁,谢绫坐在殿中掐着时辰,也该过午时了。
昨夜她出宫受阻,拆穿了安福顺,不想身后立刻出现了那个哑巴侍卫。他不开口,手中的佩剑寒光凛凛,脸色更是凶神恶煞,不知她究竟是哪得罪了他。于是便被挟持来这寂无一人的长春宫,由几位宫女把守着门,定时给她送吃食,还给她强换了套女子衣裳。
此处无人居住,又地处太极殿后,少有人来往,即便幽禁了一个活人也不会被发现。
谢绫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委实摸不透苏昱的心思。他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声令下?这样突然发难,将她幽居于此,究竟是何用意……
门口罩了个人影正开锁,放了个宫女拎着食盒入内。谢绫乖乖拿了筷,趁她在端碟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认得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乞舟?”
“奴婢叫浣秋。”那宫女警惕地瞟了她一眼,嘴上滴水不漏:“孙公公大名谁人不识,奴婢只是长春宫里打杂的下人,无缘与孙公公攀交情。”
谢绫一向觉得自己生了一张善颜,没想到这宫女一脸怕她要吃了她的模样,畏畏缩缩,只好安抚道:“我不是想吓唬你,就是想托你带个口信……”
话音未落,浣秋已经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奴婢只是来送饭的,您千万莫要为难我。”
“我就是托你带个信儿,怎么就为难你了呢?”谢绫哭笑不得,“我也不是想让人来救我,也知道你主子吩咐过你,不让我出去。我让你带的口信,不过是知会孙公公一声,今日的茶会我去不了了,请他老人家莫等,不会节外生枝的。”
浣秋仍是摆手:“莫说是孙公公,便是让我去跟其他的姐妹说,也是不成的。”
谢绫觉得安福顺找来的这宫女果然口风严实,为人刻板迂腐,几乎称得上呆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既然进来了,就没存偷跑出去的心思,不过是想不要影响到她的大事罢了,没想到这宫女脑筋这么不活络,实在要命。
她夹了筷虾仁往嘴里放,心内转了几道弯儿,忽而声腔一冷:“你可知我是谁吗?”
浣秋被她唬住了,声音更低:“奴婢不知。”
“……”谢绫还以为自己的名声够大,岂知宫中女子闭塞视听,对宫外之事所知寥寥,自然也没听过她的大名。谢绫循循善诱道,“我是个富贾,找你们孙公公是要谈桩大生意。你若不替我传信,我得损失这个数。”
她比了个“三”的手势,故弄玄虚道:“知道是多少吗?”
“三……三千两?”浣秋往大了猜,胆子一颤。
“三万两。”谢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欣赏浣秋惊恐的表情。末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若肯做这一趟好人,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奴,奴婢真的不能做这事。”谢绫的手刚碰上她的肩膀,浣秋猛地跳开,扔下食盒便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谢绫的手还悬在当空,追了两步追到门口,便垂了下来——什么世道,一听有好处便夺门而出,银子有这么可怕?
门口守着门的宫女睨了她一眼,正要抬手关门。谢绫伸手去拦,被门狠狠夹了一下,惊呼一声。那关门的宫女立刻把门打开,面有惊恐之色。
谢绫捂住手掌作痛苦色,轻声喃喃:“你能不能……过来……”
“什么?”那宫女听不清,犹犹豫豫地凑过耳朵来听她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谢绫突然发难,一记手刀下去,对方已软倒在她跟前。谢绫抚了抚手掌,满意地跨过她。唔,既然没人愿意给她通传,她便只能自己出马,出去找人给宜漱居报个信了。大不了找到了人,再自己回来被幽禁便是了。只要她不跑,想必也惹怒不了苏昱。
揣着这样的想法,她毫不犹豫地出了长春宫。
岂料刚到御花园,谢绫便迷路了。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败在不认路上。道旁守着的侍卫见她一身宫装,以为她是储秀宫里的小主,倒也不拦她。可也没有人能给她拦——这宫中,究竟找谁报信合适呢?
谢绫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御花园中,寻找着目标,结果目标没寻着,却撞见了熟人。
她绕过一座假山,正与来人撞个正着。
对方一身繁复华贵的流彩云锦宫装,斜眸微挑,倾城国色的脸上媚态凝作凌厉,正凛凛打量着她。
可不正是瑾贵妃。
谢绫的第一反应是遮脸——此人见过她男装时的模样,若是被她认出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回过神来,才记得行礼。
瑾妃见她一派慌慌张张的样子,冷眉一蹙,仔仔细细将她身上的服饰看清楚,目光愈显冷意:“这是哪个宫里的小才人,打扮成这样,是要往哪去?”
深宫之中,后妃最忌讳的便是邀宠。她如今这副打扮,多半是被瑾妃误会了,可若说她是从宫外来的,岂不更加自寻死路。谢绫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企望她放她一马。
瑾妃身边的宫女翡翠瞧了她一阵,低声在瑾妃耳边附道:“娘娘,此人面生。储秀宫里的几位小主,没有长她这样的。保不准,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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