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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 (岁惟)



谢绫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后来呢?”

“咱们是真金白银地买,又不亏欠他。谢氏的名头大,一般人听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没多想,就告诉了他,是小姐您要买。”兰心小心翼翼地探起个头,“莫不是又给小姐惹麻烦了?”

谢绫不干净的生意做多了,这些擦边的买卖便不足为奇,兰心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胆子自然也大,不怕被追究。

若只是一般的交易便罢了,谁能想到这回会出这种事呢?

谢绫叹息一声,摇摇头:“是我自己惹的麻烦。”她强自镇定地把玉佩递给兰心,“公主那边,就按你的计划行事。”

这一回的麻烦,恐怕大了啊……

兰心领了命推门出去,刚打开门,却与进门的竹心撞了满怀。竹心倏地避让开,贴在门上向里头张望了望:“小姐呢?”

兰心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一把拖了出去,小声道:“小姐心情不好,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可是有人要找……”可是小姐的新男宠正在外面候着,等着见小姐呢。

“可是什么可是!这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候着。要惹了小姐不高兴,你不要命了么?”

竹心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说得在理,便转身走了。

谢绫留在扶苏房内,心不在焉地陪他逗了会儿小青,越想越觉得,她对某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她喝上一壶,凡是能砍头的罪,她大抵都有幸能轮上一遍。大难临头,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一条哀伤的竹叶青,只能凄迷地吐吐蛇信子。

等到黄昏渐晚,她没力气回宜漱居面对她的烂摊子。幸好四季居里常备了一间她的厢房,她在二楼简单吃了些菜,吩咐了下人在房中备好浴桶热水,等着她回房泡个热水澡舒舒筋骨。

总得人舒坦了,再思考如何解决这些糟心事嘛。

谢绫揉着酸痛的肩膀,一手推开了她的房门。

门一开,她按在自己半边肩膀上的手登时僵住,整个人呆杵在了门口——那里面不仅有她的浴桶,而且有一个人正坐在四仙桌旁,研究着她的浴桶……

谢绫顿时很想顺手把门关上。

但她不能。因为里面的那个人听到声音,已然转过头来,眼底盛了满满的温柔笑意:“你忙完了?”手中一把折扇轻摇,风流依旧。

谢绫用意念凝聚成了一双手,把僵成一块木板的自己一下一下推进了门,又一下一下地转过身,带上了门,把简简单单一个进门关门的动作拉长得如数十载岁月一般漫长。

她勉力撑起一个笑,跟他打招呼:“你怎么来这里了?”她竟忘了,如今她已然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了。

“你答应陪我出来走走,又临时反悔。我问了钟伯,他说你来了这里,我便自己逛过来了。”至于这房间倒不是他自己逛进来的,是竹心让他等了半天,最终把他安顿进来的。

苏昱收起扇子,用扇骨指了指她的木桶,思索道:“你要沐浴?”

“没……”废话,他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还让她怎么沐浴?谢绫半拢了个拳头抵口,轻咳道,“咳,其实我不过是想洗个头。”

苏昱打量了下木桶硕大的体形,佯作诧异道:“哦?这是用来洗头的?”

“是……啊……”饶是她平素嚣张跋扈惯了,面对眼前这位被她得罪了个透的九五之尊,也还是有点脊背发寒。

幸好四季居的杂役机灵,在给她备热水的时候也一并备了皂角猪苓,让她的话尚能站得住脚。

谢绫觉得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莫非他竟能算出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她究竟是拆穿的好,还是不拆穿的好呢……

她这厢愣在原处天人交战,那厢他却神态自若地向她招着手,示意她过去。

谢绫艰难地挪开步子,在他身边坐定,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苏昱抬手去取她头上的簪子,慢慢抽离她的长发,任她一头乌发散落在肩,凌乱之中竟有一丝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柔。他满意地将簪子搁下,柔柔笑道:“帮你洗啊。”

第十二章 青丝恼

谢绫郑重思索了一下,究竟是忤逆他罪名比较大,还是坦然接受他的服侍罪名比较大。最后得出了结论:这简直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于是她做了一个让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她顺从地躺在他膝头,不敢闭眼,只好一眨一眨地呆呆望着他。苏昱取了牛角梳,替她把三千烦恼丝梳成如丝绸般的一段,轻握在他掌心。长发被撩起,露出她光洁的颈项。

谢绫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胸腔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却还要装出一张泰然自若的冷脸。原本是挺享受的画面,让她这个当事人体味起来,却像是砍头要临刑,并且不知那刽子手何时把刀落下,只能干等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七魂六魄一点一点被鬼差勾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结了不少仇家,生死一线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像是蒸笼上的蚂蚁,宁愿被他痛快点捏死,也好过活着受这种煎熬。

苏昱微微低头替她试了试水温,轻轻帮她把头仰起来些,又用木瓢舀了水,将一头乌发浸润在水中。他低头时一缕发丝垂下肩头,正从她的脸颊上轻轻蹭过去,酥酥/痒痒,遮了她的视线。

她轻轻扭过脸,想避开那缕发丝,他却全然未觉,以指作梳,自她的发间慢慢穿过,轻声道:“别乱动。”

“……”谢绫下意识地定住了头,再也不敢动了。

他轻轻抬一下头,那种酥/痒的感觉又在她脸上轻若蚁足地扫过去,她再忍不下去,伸手去撩那一丝发,将它绕到他颈后。

苏昱低头看了一眼,眼里布有疑色。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手指就那样悬在他肩头,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一双眼睛蒙了些水汽,额上还贴了一小撮湿了的碎发,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姿势,这个模样,那双眸子乌黑明亮,竟像一只幼鹿,躺在他膝上,乖顺可人。

他把她额上的碎发撩去额角,笑意自眉梢,暖融融地一直浸到眼底。

沾了水的手指触到她脸上的皮肤,惹得谢绫轻轻颤了一颤。她连忙把手抽回来,不知是因为触碰带来的不适,还是怯自胆边生。

她不由自主地凝起眉,从她的角度自下而上地观察他。平心而论,他下巴的轮廓很好看,虽然瘦了些,却并不锋锐,仍是舒服的一个弧度。笑起来嘴角轻弯,温文尔雅之中看不出分毫情绪,瞧在旁人眼里却柔和自然,耐看得很。作为一个帝王生得这么好看,上天待他实在太好了。

她觉得,人不可能没有缺陷。她之所以没有在他的外表上看出什么缺陷,一定是因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事实上确实如此。

依她所见,能想出这种折磨她的法子,这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

蓦地,她忽然想起个要紧事,佯装自然地问道:“看你上回对医术颇有心得,我命人搜罗了一本《素问》,你可要看看?”

苏昱正用皂角汁抹上她的长发,简短地应了声“好”。

谢绫目光一沉,追问:“真的会好好研究么?”

他虽未学过医术,但也听说过这是部传世的医术,她想让他学,他也乐得投其所好,便颔首道:“会。”

谢绫提着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素问》是医书里最基础的几本之一,却重于医论,学医者在初学时通读全本,确实能有所悟,但病症千变万化,非概知医论者能解析。她上一次中的毒,隐蔽到连她自己这个亲身试法的人都不能确诊,他却能凭借师父信上的几行描述便判断准确。

如此医中大能,又怎么会回过头去研究这种初学者的书?

谢绫阖上双目,以掩饰眼中渐生起的寒意。

目不能视,感觉便更加灵敏。那双手在她发间缓缓游走,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她甚至能闻到他手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氤氲在水汽里,却真切得教她心惊。

他不懂医术,却能诊出她身上的毒,还能不经思索便轻松说出了解毒之法……结合师父信上所说的朝廷动向,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是他命人下的毒。

她早该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便想到的。朝中任何一个衙门因公务去暗杀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他给她下了毒,又装作不知情地来施救。怪不得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原来是早就备好了解药。一切都是个正正好好的圈套,严丝合缝。

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害她的凶手竟一直都藏在她的身边。

唯一令她琢磨不透的是——她谢绫的面子再大,也请不动他老人家亲自来给她下套吧?

此事越想越蹊跷。他的动作越是温柔,越是舒缓,便越令她头皮发麻。偏生他还不知足,俯下身靠近她的脸,说话时气息拂在她脸颊上,温温热热地痒,轻声问:“舒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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