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侧过身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目光落在还在我手里攥着的衣袖道:“你在用为师的衣袖擦嘴巴吗?”
我打了个饱嗝,又用他的衣袖擦了擦嘴巴。
师父的目光中有些无奈,又打量了我一番:“小十三,你怎么脏成这样?”
我看他受着伤还晓得关心我,推了他的手,又抱着他哭道:“我饿的呀。”说罢又不争气地打了个饱嗝。
师父想把我拉开,可我就是死赖着他,脏也脏死他,再说袖子给我擦擦嘴巴怎么了呀?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赞许:“小十三,几日不见,你这体力越发好了。”
我还未来得及辩解,只听见耳边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竟让堂堂曾太尉陪着吃饭,这面子可真够大的,我倒是要好好地瞧一瞧。”
我松开抱着师父胳膊的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定睛瞅了瞅来人,不争气地又打了个饱嗝。
这妇人打扮得甚是华贵,翡翠绿的襦裙,深黄色的绸缎外衣,年纪大了些,却十分有味道。她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圈,掩了掩鼻道:“太尉您如今真是不拘一格,三教九流都往家里带。”死老头已经走到了旁边,忙解释道:“夫人误会了,这个是远房的一位亲戚,苏小姐,苏小姐……前来投亲的,家乡遭了灾,遭了灾……”
“哟,太尉府什么时候成了恩善堂了,曾太尉如今也真真是菩萨心肠……”说着就往堂上右上的梨花木椅子上一坐,突然指着我,瞪着那死老头道,“你刚刚可是称她小姐?她莫不是你在外头的私生女?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家里带,你的胆儿越发肥了!”
死老头子正要解释,这妇人身后的女子便往我这里走来,我才注意到这是个妙龄少女,长得很是楚楚可怜,眼睛水汪汪的,长发梳成漂亮的发髻,点缀着喜鹊登枝步摇,浅绿色的襦裙,胸口的蝴蝶结分外可爱。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衣裳,可惜她说的话却不怎么可爱。“小姐?”她以袖遮鼻冷笑了一声,走到我跟前,又打量了我一圈,尽管师父已经侧身上前挡在了我的前头,却好像没有阻碍她。“爹爹居然叫她小姐?呵呵呵,笑死人了。”她呵呵呵的三声笑让我顿时觉得长安天气变冷了,“你看她这粗布衣裳,蓬头垢面,就算我身边的丫鬟墨荷,也比她体面多了。”
“半夏,你快过来,可别染上什么病。”那妇人招手道,一边以袖掩鼻。
这半夏轻轻一笑,白了我一眼道:“呵呵呵,娘亲说的是。”师父拉起我的手,转身就要带我走。
我松开师父的手,上前一步,指了指半夏和她娘道:“我可没有觉得被叫小姐就好到哪里去,你是小姐,她也是小姐,你们全府都是小姐,可满意了?”说罢我拉着师父就要出门。
这长安城里的风俗我可真就不懂了,曾大人不就是叫了我一声小姐,怎么就惹出她们这番说辞。
“留步留步,”曾大人快步走来,拦着我俩,一边又对那妇人解释道,“夫人息怒,我等会儿就跟你解释。半夏,你不要火上浇油,快劝劝你娘。”
曾大人旁边的仆人赶紧道:“先生赶紧上楼歇着,伤势要紧,伤势要紧……”一边又对我道,“小……姑娘,我是这里的管家,您旅途劳累,先歇一歇脚才是正经……”一边又看向师父。
师父对我点点头,看样子有话要说,我也顺着他的意思,想出门在外不能惹什么是非,于是跟着这管家,上了二楼。
管家为我开了师父旁边的房间的门,作了一个揖道:“姑娘将就一下吧。”
我冲他点点头,又看了看师父,发现他的房门已经关上,只好失落地回房。
不一会儿便来了三个小姑娘,说是伺候我沐浴,我赶紧将她们都赶了出去,自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我就盘算着,等会儿再去敲一敲师父的门,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可等洗好了,躺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日上三竿我才懒洋洋地醒来,一开眼,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立在我的床头,长得眉清目秀,见我睁开了眼睛,啪地就跪下了。我立马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想到小姐这个称呼估计金贵,便赶紧扶起她,一边用长安人氏都喜欢的称呼道:“小姐快起来!”
她愣了愣,说道:“我叫宋流云,双亲去世得早,寄人篱下,今早又被叔叔欺负,得到恩人相救,让奴婢从今以后便跟着您,奴婢不是什么小姐。”
我一边穿鞋,一边琢磨着她的这一番话,师父肯定是她口中的那位恩人了,可他一大早就英雄救美,真是闲得慌。
她转身从案几上捧了一件衣服递给我道:“这是恩人今早为姑娘买的。”
我揉了揉眼睛,见她手中捧着鹅黄色的长衫,粉嫩的色彩真是漂亮,没想到师父竟然去给我买了衣裳,心中暖暖的。这小姑娘见我眉开眼笑,也不认生了,轻言细语道:“姑娘,恩人吩咐奴婢这段时间专门伺候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奴婢。”我被她又是恩人又是奴婢的绕得头晕,对她道:“你教教我这衣服怎么穿,我要穿给我师父看。”
流云点点头,毕恭毕敬地走来道:“我帮您穿,再帮您梳个发髻。”
我见她明明是个小孩子,却一脸严肃,言谈举止严格守着分寸,真是年少老成。
她麻利地帮我打点整齐,看样子从小没有少伺候人,我心中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同情。
流云帮我梳着发尾,细声细语道:“姑娘这样的长相,是流云见过的最漂亮的。”说罢递了一面铜镜给我。
我还未来得及瞧这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叩门声响起,是师父的声音:“小十三。”
流云快步去开了门,看见是师父,俯下身子贴着地面拜了一拜道:“流云拜谢恩人。”
师父扶起她道:“免了。”随即朝我走来。
我见她磕头的样子十分庄重,于是学着她的样子也伏在地上道:“小十三见过师父。”然后抬头喜笑颜开地望着他,不知道师父怎么会有种被噎着的表情。
流云倒是十分乖巧地将洗脸水端了出去。
这几个月来,我总算可以与他独处了,就想问问他,是不是想我了。蹭到他身边,道:“你吃了吗?”
他微微低下眼帘看了我一眼道:“衣服挺合身的。”
我张开双臂,乐颠颠地赶紧转了一圈道:“师父,我这一路上看见过姑娘们穿那些衣裳,真好看,没想到我也能穿上。”说罢又转了一圈,抬起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师父,我好看吗?”他见我这么问,原本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立马移开了,看向窗户外头,半天才“嗯”了一声。
“师父,你耳朵怎么红了呀?”
他有些不自在地踱步到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收拾好了就出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言简意不明,让人好生猜测。想起这一路遇到的说书先生,那些张张合合的嘴浮现在我眼前。一个是沉默寡言,一个是喋喋不休,真是对比鲜明。唉,所以我说我喜欢说书先生嘛。
我骑着小风跟在师父后面,穿过长安热闹的街市。
进城时候看见的那家四海酒楼还在吆喝,反复向路人宣传着自家的乐观精神。
不远处一家卖首饰的店门口站着一位大婶,打扮得十分精神,昂首挺胸,左手拿着步摇,右手招呼着路过的路人,喊道:“太后娘娘的步摇要八千八百八十八两,而我们的步摇只要八十八文,连一百文都不要。不是纯金,胜过纯金。精细的做工,出自名匠手笔,戴上它,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人的焦点都会集中在你的身上。我们的步摇正在飞速减少,只有九十九支,噫吁嚱,勿要错过啊……”
听见那女子的吆喝,我还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站在她店铺门口看着她,我很想知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些步摇是怎么飞速减少的?想得出神,师父又走来揉了揉我的头发道:“如今城里游人多,你这样走走停停,当心与我走散了。”
我点点头,拉起他的手,指了指那女子手中的步摇,仰头对师父道:“师父,她说戴了这个,所有的焦点都会集中在我身上呢。”师父瞟了一眼那女子,然后纵身上了自己的马,伸手对我道:“上来。”
我拉住他的手,也翻身上了马。他环抱着我的手握着缰绳,一手牵着小风的缰绳,示意它不要再看那店铺了。
小风歪过头,发现我已经不在身边,紧张地东张西看,原地转了一圈后,发现我正坐在师父的马上,才松了一口气,与我们并肩向前。我扭头看了看师父面无表情的脸,又指了指刚刚那店铺的方向道:“师父师父,她说戴了那个,所有的焦点都会集中在……”
“你插一根树枝在头上,所有的焦点也会集中在你身上。”
我在无比怀念说书先生的心情中,失落地垂下脑袋。身后的师父一手穿过我的腰际握着缰绳,一手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桃木簪子放入我眼前道:“昨儿人家送了一个,给你吧。”
我垂下的脑袋噌地抬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簪子,桃木的簪子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是簪尾处一朵祥云的模样,不失韵味。
他见我半晌没有反应,轻轻问道:“怎么?”
我心中想对他表示感谢,却觉得说谢谢太生分,但无论如何要表达出我对这簪子的赞赏才能对得起他的关照,琢磨了一下道:“师父你送给徒儿的这个簪子,不是纯金,胜过纯金。精细的做工,出自名匠手笔,戴上它,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人的焦点都会集中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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