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由于之前哭得太尽兴,所以现在还止不住的抽泣一下。他瞳仁中的样子有我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深夜表白,让我着实接受不能,而且我此刻心中满怀对师父的愧疚,根本没有把心思转移到他的这番情谊上来。
他伸手抹了抹我脸蛋上的泪痕,窗外有秋蝉偶尔的鸣声,越发衬着这夜色寂静,让我想起当年在萱谷的夏末夜晚,那个只有我和师父的地方。
“长安,我想我爱上你了。”他说着便轻轻将我揽在怀中。
他的声音那么低沉,在这个夜晚仿佛能与夜色融为一体,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犯了一个错误——我一心觉得像书中所说的人生才是人生,殊不知书中的人生来源生活。活好眼下,才是王道,而我一味地勇往直前,却忘记我心中所盼的人也许一直在我身边。
当我想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我的人生迎来了一个转折点。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当我一直渴求人生如话本子而不得的时候,它就在拐角处冲你龇牙一笑。于是命运在这个有些秋意的夜晚,终于冲我笑了笑。
原本半掩的门被啪的一声推开,只听见熟悉的声音有些惊慌地喊道:“小十三?!”
师父持着那柄软剑,神色紧张地出现在我面前。我透过剑锋看见门口晕倒的几个宫女,想必是楚辛进来前迷晕了她们……我又顺着剑锋一路看上去,他穿着我最喜欢的藏蓝色长衫,头发散披着,背着月色,可是他的眼睛里怎么会那么冷。
楚辛扶着我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觉,刚刚的沉思虽然让我的人生大彻大悟,但是我在沉思的时候,并没有从他怀里离开。
月色朦胧,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是多么该死的一幅画面!
“在下楚辛,我们见过。”楚辛松开我,微微欠身,对师父说道。师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想必以为门口东倒西歪的侍者们是遭人暗算,我也难以保全身家性命。如今看我无恙,点头道:“没事就好。”
“想必阁下便是长安的师父?幸会。”楚辛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因为他可以笑得恰到好处。
过去听书的时候,最讨厌女主角在关键时候不说话,活生生地让次要矛盾发展成了主要矛盾,眼下我就面临着这样的考验。我之所以不立即开始解释,是因为心中正在打腹稿,力求一开口就能开门见山单枪直入地解释好问题所在。而这问题所在,我顺着记忆追溯了一下,我决定先解释我是我如何和楚辛认得的,这才是关键。
师父冲着楚辛微微颔首,比起楚辛这个外交家,他更像是一个君王。
“师父,那天在萱谷和你吵架,我带着小风离家出走,在溪边救下了一个人,后来才知道竟然是楚辛……”
“我与长安相识之初并不知她的公主身份,但是到了如今,她的身份也并非我俩不可逾越的坎坷。既然阁下是长安的师父,今日于此,请恕在下冒昧……”楚辛的神色十分诚恳,无奈师父却不领他的情。
“的确冒昧了。”师父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后来来了长安,我才又一次见到楚辛,后来……”我见师父的样子似乎不太开心,当然我也希望他此刻不太开心,此刻他若是开心了我就不开心了。
楚辛冲我笑了笑,扳住我的肩膀:“长安,我若为王,定封你为后,一世荣华,共享富贵。”他目光真切,眼睛里还闪了闪。想我当初救了他,他如今生龙活虎,我也算造了四五级浮屠,善哉善哉……
我皱着眉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荣华富贵,我不缺的。而且,我挺喜欢长安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右手执着扇子,往左手手心里敲了敲,哈哈笑了笑道:“这好办,这好办。”
我这时终于思考出我对楚辛的好感源自何处了,他会哈哈笑,这个的确是师父做不到的。
“我会送个长安给你,让你安安心心,一世长安。”然后他满含笑意,目光掠我的头顶,对我身后道,“我是真心喜欢她。”
“长安?”师父的嘴角露出一丝漫不经心,“小十三的长安,你给不起。”
楚辛看了看我道:“更深露重,长安,我先回去了。”说罢对师父道,“那可未必了。”他含着的微笑更像挑衅。
他走后,便是我和师父的一片沉寂。沉寂时间有些长,窗外是渲染开的夜色,房内有这个季节最后的桂花香,缓缓流动。
“师父,我……我不该和你任性。”每次吵完架,我都会这样收场,十年如一日,今天也不例外。每一次他都会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有些得意地说“知道就好”。
可是这次他站在我面前,仿佛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我看见他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打了个转,又放了回去,才道:“早些休息吧,睡觉要把门关紧。”他转过身去的时候目光停留在了榻上打开的盒子里,那里有这些年他给我的一些玩意儿,片刻便往门口走去。
我只害怕他今晚走了会再也见不到,想自己也许该告诉他我的心意,于是加快脚步跟到了庭院中。
他并没有为我停留,然后我冲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喊道:“韩洛,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是我的师父!”
韩洛……这个名字怎么会这么好听。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韩洛?
他的身影停了停,微微侧过脸,被夜风拂起的长发,有着好看的弧度。夜色如同清水中滴下的墨汁,缓缓地蔓延在我们之间,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韩洛,我喜欢你,十六年了。
第十章 太后设迷局
长安的初雪比预料的要早,雪细细簌簌布满了庭院的角落。楚辛似乎没有回国的迹象,我和越封私下猜测过几次他不回国的根本原因。
诚然作为一个帝王,越封的阴谋论很正常,但是我觉得一些看起来很复杂很深奥的事情,其根源说不定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比如我的猜测是他的马车坏了,留恋长安的美食,或者楚国很穷、皇宫不够气派,他就借此在咱们这里享福。
越封觉得这并不是我眼光独特,异于常人,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思维太简单,所以才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以己度人,是人类的文明之一。
越封在我廊下饮酒,一手支头,姿势十分风骚。流云给我们烫了一壶酒,他侧身看着流云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抱月楼调戏我的恶霸。他拍拍一边空位对流云道:“坐。”
流云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流云真是太有个性了,我到今儿才发现。
越封执着酒箸的手歪了歪,只好换了个坐法,笑吟吟地对我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师父他一直为你公主封号的事情……”
那夜之后,我便不能再想起有关师父的事情,我将盒子盖紧藏在房间的最隐秘的地方,似乎埋葬的是我对他的所有回忆。如今听越封提起,心里一阵酸楚。
“怎么到了冬天,我反而觉得你长大了一些?”越封也不用筷子,用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我伸手到了檐下,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纷纷扬扬。
“以后也许没有人再保护我了。”
“楚辛不是要提亲吗?你要是点头,以后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越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屑地摇摇头,心想我已经不是从前只专注于吃的我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档次距离会越来越大。
“我说长安,你觉得韩洛如何,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个喜欢听这些东西的人,就是随便问问,他若不是你的师父……”
越封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恨不得将“欠揍”两个字写在脑门上,让人很难忍住冲上去踹他的冲动。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雪花不断地飘落在眼前的一棵常青树上,然后侧脸对他莞尔一笑。
越封明显被我吓住,道:“你不会是……不会是……”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想忍住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无奈未遂,遂抄起手边的一把扇子就打了过去:“叫你装叫你装叫你装!”
越封身手矫健地翻下栏杆,一下子撞到了前来办事的宫女,三人停在庭院中,面面相觑。这宫女正是太后身边办事的老嬷嬷,于是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天气有点冷,我们锻炼锻炼身体……”越封挠挠头,有些不自在地迅速做了一个扩胸的姿势,一边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跟着做。
那老嬷嬷显然已经习惯了越封的这种状况发生,目光安详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后请长安姑娘去说说话。”
这回得我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说说话?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你找谁说话不好,非要找我?好在越封可能对刚刚的失言有所愧疚,表态道:“这几日还没有去给母后请安,今天正好一起。”
再见到这位妇人的时候,她坐在长乐宫的正殿上,还是那副面容。自从上次见面后,如果不是她衣着的变化,我甚至怀疑她没有挪动过,像一尊了无生趣的蜡像。
她嘴角含笑却是目光冰冷地看着我,殿内檀香浓郁,与外头的寒天雪地恍若两重天。方形重金四角香炉上,雕刻着奇珍异兽,栩栩如生,那兽头的口中氤氲着香气缭绕。
“韩洛……”尽管我厌极了眼前这妇人,从她口中出来的“韩洛”二字仍旧是那么好听,“嗯,算了,这些过程不提也罢。哀家想你也到了成年的时候,之前中秋夜,不少大臣已经对你有了印象。三日之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成年礼,你就和其他皇亲贵族的子女一起去镇国塔行册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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