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树下,懒得拂去肩上的花瓣,扬起头来问他:“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这是你娘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我眼前倏地晃过当初和越封在抱月楼吃酒听书,我问他那酒为何叫做梨花愁,他却有些不愿提及。
“你母亲当年十分喜欢赏雪,将军格外宠爱她,可冬天的长安城内却很少下雪,于是布了这片林子。”
原来那说书的说当年镇国将军为爱妻种了一片梨花林是真的。
我从未谋面的最熟悉的女子,你心中装着的是仇还是愁?不过十六年前的恩怨,早已经了断了,我所怀念的,不过是这晴雨花下原本该站着的是怎样的女子,有着怎样的笑容,是归人还是过客。
“小十三,你在想什么呢?”
我转身过去,看着师父,有些难过地说道:“师父,即使我真的是公主了又如何呢?我不希望那娶我的人因为我是公主而娶我,纵然我一技之长不够多……”
“嗯,的确不多。”
我恨恨地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原本我是想欲扬先抑,没想到师父还是这般不饶人。
“但我也不希望对方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公主!”
其实我也不想你是因为我是公主而照顾我,这句话我卡在喉咙中,突然说不出来。我有些担心,怕师父若是点头,坏了眼下的气氛。
师父只是微微舒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顶,像过去一般。花落无声,日出东方,洒下一片光明,来长安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在做梦一般。
我突然握住了他要落回去的手,师父的手总是凉的,他微微顿了顿,并没有让我放开,我便得寸进尺地用两只手将他的手箍在手心中。想起那女子一生追求的都是海市蜃楼,到最终了才晓得。我看见如雨的花瓣下师父的脸,忍不住终究放开了他的手,轻轻环住了他腰,将头伏在他的肩处,就像小时候,见他出谷回来一般。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萱草的香气:“师父,我好想念萱谷。”
他竟然没有推开我。我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与我刻意地保持着距离,那种距离感让我很不安。不过如今,他却拍了拍我的后背,轻声道:“我也是。”
我见他没有避开,还认同我的话,激动地抱紧了他,得寸进尺一向是我与生俱来的技能:“师父,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你的样子,你把眼罩取下来吧?”
我想他肯定不会答应,要不就松开我一走了之,于是我狠狠地又抱了抱他。哪知我头顶飘来一句:“好。”
我心中一紧。原本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为此还准备了一通说辞,结果那一堆说辞,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刚刚的一湖平静立即被一个好字激起千层万层浪来。
故事中的主角卸了面具,要么是在临终前,要么是在遇到心爱的人面前,还要信誓旦旦道,见着我真面目的人要么娶我要么死。可我见师父真面目的过程未免也太波澜不惊了……一点也不符合我对生活的期待。
他垂下的右手握着眼罩,我有些胆怯地抬头去看,刚刚看见他下巴又赶紧低下头来。想他平日里言语乏味,万一面目可憎,我又向来不善于掩藏内心的喜乐哀愁,伤害到他怎么办?他平日里待我可是不薄。
“怎么,不敢瞧?”他拍了拍我的头顶,揉了揉。
“哪有,我这不是,这不是……”说罢只觉得他的食指抬起了我的下巴,这动作像是调戏。
眼前的晴雨花似乎定在空中,空气的香气也凝固了,我这眼睛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连眨也眨不了了。翻遍这长安,不不,这四海八荒也不会见到比这更美的人了。
“小十三,你这是……”他放下了托着我下巴的手,有些疑问地看着我,长发飘过我的肩上,柔软极了,“我吓着你了?”
我咽了咽口水,抽了抽嘴角,想清清嗓子却也咳不出声来,只觉得这心怦怦跳着,脸上发烫得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好……好……好得很……”
“哦,那就好,我还担心面目可憎吓到你。”师父言语不惊地说道。
只是这样的场景,让我莫名地耳热心跳,一紧张就想多说些话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于是问道:“师父你摘下这眼罩,是不是豁然开朗,觉得世界分外美好?你倒是说说,这个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不同,说说嘛!”
只觉得师父微微皱了眉,才道:“凉快许多。”
……
两人走到山坡上,一路竟然没有了言语,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与众不同的气息。我想仔细循着这气息的味道,却又说不出究竟,也不敢再去想,只觉得从萱谷出来后,如今的光景却是十分难得。
风擦脸而过,有花的香气,无人打扰,只属于我和他的光景,实在难得。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有些紧张地问道:“师父,我突然想起从前庄先生的一个段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我不喜欢听书。”
我轻咳了一声,笑道:“那也无妨,师父你可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场血案之后,公子韩洛还活着,可是真的?他还活着的,你知不知道?真的……”我一急,不但语无伦次,还十分没有重点。终于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师……师父,那韩洛,真的是出生三朝元老之家吗?”
师父停下脚步道:“是。”
“那……那韩洛,还活着?”
“是。”
“那那那……”眼见着就要问到我想问的话题,却结巴起来。
“小十三,你这不知重点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掉?”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我的头顶,“我就是韩洛。”
虽然庄嬷嬷早已告诉过我,不过我还是想听师父亲口说。他这样回答,我委实噎着了,快跑了两步,张开双臂拦住他去路。见他停了脚步,我双手叉腰,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理取闹了一把,一定要闹个尽兴,不满地质问道:“你你你……你这个骗子……”又想起那日听说书的说,女儿家若是要发火,是要娇嗔着撒娇的,声音柔软,眼神柔媚,这才是真正的女儿家的作态。于是我赶紧话锋一转,嗔怪地抛了个媚眼给他道,“你骗得人家好苦呀!”
师父嘴角抖了三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这白眼翻得忒怪了些。”说罢视若无物地走向前去,我来不及埋怨那说书的诓了我,提着裙角在他后面道:“你太卑鄙了吧!你是韩洛,竟然瞒了我十六年!还是不是人!”
他停了停脚步,微微侧过脸来:“我从未瞒过你,这是你十六年第一次问,我便告诉你了。”
我在原地,无语凝噎。
原来还是我的一场无理取闹。
他的背影在白色纷飞的花瓣中显得有些缥缈,得知他的身份后,却没有原有的满足,反而有些失落。他是韩洛,是那个在说书先生口中栩栩如生充满传奇的公子韩洛,涉及了当年的皇位之争,甚至差一点当上了这万人之上的君王。
他是我的师父,却养育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只认他这个身份,这却是我无法逾越的身份。
纵使他是韩洛又能怎么样呢?曾经参与过十六年前的皇家谜案,现在的他,与我之间,仿佛又多了一层隔阂。
我心中有说不尽的苦涩,如无边素花萧萧下。
他是我师父的时候,我能以徒弟的身份撒娇任性。如今他是韩洛,我是公主,难不成我要恪守身份,从此相敬如宾吗?
想到这里,我便有些恨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师父,我还是不是你的徒弟?”不知道他怎么想,有些期盼他的答案,又有些胆怯。
师父的声音有些冷:“怎么,还没有正式册封你公主,就不要认我这个师父了?”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听我解释呀……”想起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每每在遇到误会的时候都会对男主人公说“你听我解释啊,你听我解释啊”,男主角总是愤愤地表示不愿意听。
师父低下头看着我,认真地说道:“你说来听听。”
“其实你是我师父挺好的,我是公主也挺好的,以后我要是正名了,我就给你荣华富贵,从此跟着我吃香喝辣的,报答你对我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情。我知道的,你也不容易,所以我总是想报答你。以前我是有心无力,三脚猫的功夫,烧不熟的饭菜,连出谷的路也不认得。我没有东西好拿来回报你,不过看来,也不知道你缺什么,只是如今……”说着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我的词不达意的毛病又犯了。
师父的手悬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拍了拍道:“为师什么也不缺……”
“你缺呀。”我被他一激忍不住要着急。
“那缺什么?”他有些好奇地说道。
那话堵在心里好久了,百转千回,今天终于可以讲出来了。又有些近乡情怯,激动在所难免,于是想着先铺垫一番:“上次……太后不是说那什么,要给你那什么吗?”
“那什么?”他的眼睛中闪着戏谑的目光,拿下了眼罩的脸突然好看得让人触目惊心,他这样看着我,我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
“你不是要娶亲了吗?”我抬头看他,怕他否认,又补充道,“你还跟太后提起先皇在世时候的婚事呢。”说着委屈地低下头,心里坏坏地想,这下赖不掉了吧。
师父轻轻咳了一声:“怎么?”
我眼前几欲一黑,他竟然问我“怎么”?我强按住一脚踹死他的冲动,心中想我都没有嫁给你,旁人哪有资格嫁给你?话到口中拐了个弯,却说出来一句让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的话:“我都没有嫁出去,你凭什么娶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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